接下来的周末，严妍把自己关在了家里。

她需要独处的空间，需要抽离的距离，更需要一份清醒，来梳理连日来的混沌。朱志鑫的话像一盆淬了凉的水，浇熄了她心头的焦灼，也浇透了那些被急于求成蒙蔽的角落。她重新摊开那份计划书，对着朱志鑫指出的症结，逐条核对，反复测算——技术投入的成本，果然被严重低估；而那份急于落地的浮躁，竟真的渗透在方案的字里行间。

手机安静地卧在茶几上，张极没有再来电话，也没有发任何消息。这种默契的沉默，反倒让严妍心里有了底：她那句“我需要想想”，他听懂了。

周一清晨，严妍比平时早了半个多小时到公司。没想到，张极办公室的灯已经亮了，暖黄的光透过百叶窗，在走廊投下细碎的光影。

她站在虚掩的门外，看见他伏案的身影，侧脸在晨光里勾勒出利落的轮廓，格外专注。桌上摊着几份新打印的文件，边角整齐，旁边放着一杯喝了一半的黑咖啡，余温大概早已散尽。

像是感应到门外的目光，他忽然抬起头。

四目相对的瞬间，空气静了几秒，谁都没先开口。

最后还是他打破沉默，语气是公事公办的平静：“早。我重新核算了技术投入，做了份更详细的预算表。”

他把一份文件推到桌沿。严妍走过去拿起，快速翻阅——数字比她之前的预估精准了太多，分阶段投入的规划也更具可行性，显然是花了大功夫的。

“你周末都在做这个？”她抬眼问。

“总得有人把这些落地。”他轻描淡写地带过，目光却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你看起来，休息得不错。”

这话里的一语双关，严妍自然听得出。她下意识摸了摸脸颊，或许吧，远离了连日的紧绷和暧昧的拉扯，脑子确实清明了许多。

“朱志鑫的条件，你怎么看？”她放下预算表，直接切入正题。

张极向后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叠放在身前，神情多了几分审慎：“40%的股份确实偏高，但他愿意分三期投入，还设定了明确的业绩目标，说明他不是单纯想控股，是真的想把这个项目做起来。派财务总监这一点，虽然让人不舒服，但从风险控制的角度，能理解。”

他的分析，和她连日来的思考不谋而合。

“所以，你建议接受？”

“我建议，”他看向她，眼神坦诚得不含一丝杂质，“你遵从自己的判断。这是你的公司，最终的决定权在你手里。”

这话让严妍微微一怔。他似乎刻意退后了一步，把所有决策权都交还给了她。这种界限分明的尊重，反而让她心里涌起一种奇异的踏实。

“好，我知道了。”她点点头，拿起预算表，“这个我先拿去细化。”

一整天，两人都保持着这种恰到好处的距离。讨论工作、交换意见，语气平和，效率却奇高。但某些瞬间，严妍还是能捕捉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情绪，与这专业的氛围格格不入。

比如她低头看文件时，落在她发梢的、略带暖意的视线；比如她不小心被纸张划伤手指，他下意识递来创可贴的动作；又比如下班时，他站在走廊尽头，看着她收拾东西，欲言又止的模样。

傍晚，严妍终于拨通了朱志鑫的电话。

“朱总，我考虑好了。原则上接受您的条件，但关于股权比例和财务总监的权限，我希望下周能当面再详谈一次。”

电话那头，朱志鑫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可以。时间地点我让助理稍后发给你。”

挂了电话，严妍长长舒了口气。这个决定做得并不轻松，但尘埃落定的那一刻，心里反而踏实了。

她走出办公室，发现张极还在工位上，对着电脑屏幕，眉头微蹙，像是在攻克什么难题。

“还没走？”她走过去问。

他像是才回过神，揉了揉眉心，语气带着点疲惫：“有个数据对不上，再核对一下。”

窗外，华灯初上，苏州河的夜景渐渐铺展开来，灯火映在水面，波光粼粼。

“一起吃个饭？”话一出口，严妍自己都愣了一下——这邀请，似乎打破了白天好不容易维持的平衡。

张极显然也有些意外，他看着她，眼底的倦意慢慢褪去，眼神渐渐变得柔软，嘴角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好啊。不过今天别去什么高级餐厅了，我知道河边有家面馆，味道不错。”

他们沿着河岸慢慢散步过去。晚风带着水汽，吹在脸上凉丝丝的，很舒服。那家面馆确实普通，藏在一条窄窄的巷子里，烟火气十足。等热气腾腾的蟹粉面端上来时，浓郁的香味瞬间驱散了周身的疲惫。

两人隔着狭小的桌子对坐，安静地吃着面。没有谈工作，没有纠结彼此的关系，就像两个下班后偶然相遇、一起解决晚餐的普通朋友。

“味道怎么样？”他停下筷子问。

“很好吃。”她抬头，恰好看见他嘴角沾了一点酱汁。

几乎是下意识的，她抽了张纸巾递过去：“擦擦。”

他接过纸巾时，指尖不经意碰到了她的，两人都顿了一下。他看着她，眼神深了深，然后才慢慢擦掉嘴角的酱汁。

“严妍，”他忽然连名带姓地叫她，声音在面馆的嘈杂里显得格外清晰，“关于我们之间，你不用急着给我答案。”

她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没说话。

“我等得起。”他又补充了一句，语气很淡，却重得像一句承诺，落在心底沉甸甸的。

吃完面，他送她到公寓楼下。这次，他没有多做停留，只是看着她走进楼道，确认她的身影消失后，才转身离开。

严妍站在电梯里，看着镜面中自己的倒影——脸上没有了之前的慌乱和纠结，多了几分从容和平静。

慢下来。或许不只是对事业，对感情，也同样需要一份耐心和沉淀。

电梯门打开，她走出去，脚步沉稳而坚定。

这一夜，苏州河的水声，似乎也变得格外轻柔，伴着夜色，淌进了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