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碗蟹粉面像是个心照不宣的秘密。
之后几天,严妍和张极之间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白天在公司,他们是配合默契的上下级;下班后,却总会在六点半准时出现在那家面馆。
第一次是偶然,第二次是默契,到了第三次,就成了习惯。
面馆老板娘是个爽利的苏州阿姨,第三次见他们一起来,就直接领着他们往最里面的小隔间走:“还是老位子?”
严妍脸颊微热,张极已经自然地点头:“对,谢谢阿姨。”
小隔间临河,窗户半开着,能听见河水拍岸的声音。这里比外面大堂安静,灯光也暗些,更适合说些工作之外的话。
“朱志鑫的助理把会议时间定在下周三下午。”严妍搅动着碗里的面,“在他办公室。”
“嗯。”张极应了一声,把醋瓶推到她面前,“他喜欢掌控局面。”
她加了些醋,酸味让蟹粉的鲜甜更加突出:“你觉得我们能谈下几个点?”
“三个点左右。”他吃得很快,但吃相并不粗鲁,“不过重点不是股权比例,是财务总监的权限边界。”
他总是能一眼看到问题的核心。严妍停下筷子:“你有什么建议?”
窗外有游船经过,灯光在水面上摇曳。他的侧脸在明明灭灭的光影里显得格外深邃。
“把资金审批权限分级明确写进协议。日常运营你批,重大资产处置需要双方签字。”他抽了张纸巾擦嘴,“最重要的是——财务总监只有监督权,没有人事任免权。”
她仔细记下。这些天,她越来越习惯依赖他的判断。这种依赖让她安心,也让她隐隐不安。
面馆的打烊时间快到了,老板娘开始收拾外面的桌椅。碗碟碰撞声里,他忽然问:“你父亲怎么样了?”
她愣了一下。这还是他第一次问起她的家事。
“好多了。”她低头看着碗里剩下的面汤,“医生说再观察几天就能出院。”
“需要我去接吗?”
“不用。”她几乎是立刻拒绝。太快了,快得有些刻意。
他笑了笑,没再坚持。
走出面馆,河风带着凉意。她拢了拢风衣,他很自然地走到她外侧,挡住了风口。
这个细微的动作让她的心轻轻一动。
他们沿着河岸慢慢走。这个时间,散步的人已经不多了,只有几对情侣依偎在长椅上,分享着属于夜晚的亲密。
“小时候,”她忽然开口,“我经常在这条河边钓小龙虾。”
“钓到过吗?”
“很少。”她笑起来,“总是把饵料喂完了,也钓不上来几只。”
“那你比我强。”他的声音里也带着笑意,“我连鱼竿都没摸过。”
她有些意外地看他。他这样的人,看起来应该是什么都会的。
“家里管得严,”他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所有时间都要用来学‘有用’的东西。”
这话说得轻描淡写,但她听出了其中的重量。就像她,从小被要求做个“有用”的孩子,不能辜负父亲的期望。
原来他们都有过相似的童年。
走到她公寓楼下,他照例停下脚步。
“明天见。”她说。
“明天见。”他站在原地,没有要走的意思。
她转身要进楼道,又停住,回头看他:“你住哪里?”
问完就后悔了。这个问题太私人,打破了他们之间心照不宣的界限。
他却很自然地回答了:“不远,走过去十分钟。”
“哦。”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夜风吹过,拂起她额前的碎发。他忽然伸手,很轻地帮她拨到耳后。指尖擦过耳廓,带起一阵战栗。
这个动作太亲昵,超过了这些天所有的界限。
她僵在原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在安静的夜里格外响亮。
他的手没有立刻收回,而是轻轻捧住她的脸。掌心温热,带着薄茧的粗糙感。
“严妍,”他的声音很低,像夜风一样拂过耳畔,“我可能等不了太久了。”
她的呼吸乱了。
他的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颊,动作温柔得让人心颤。
“给我个答案,”他望进她的眼睛,“好吗?”
远处传来货船的汽笛声,悠长而寂寞。楼道里的声控灯灭了,他们在黑暗里对视着,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过了很久,也许只是一瞬,她轻轻点了下头。
“好。”
这个字说出来的瞬间,她感到一种奇异的轻松。像是终于放下了什么,又像是终于抓住了什么。
他笑了,在黑暗里,她能感觉到他的笑意。然后他松开手,往后退了一步。
“上去吧。”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沉稳,“我看着你。”
她转身走进楼道,脚步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回响。直到走进电梯,按下楼层,她才允许自己露出一个微笑。
电梯缓缓上升,她看着镜子里那个眉眼含笑的自己,忽然觉得,也许慢下来是对的,但该来的,终究会来。
窗外,苏州河的夜色正浓。而她的心里,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