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味道淡得几乎可闻,取代它的是一种干燥的草木气息,混着窗外隐约飘来的山风凉意。叶寸心睫毛颤了颤,像被风吹动的蝶翼,缓慢而艰难地掀开一条缝。
视线起初是模糊的,白蒙蒙一片,过了好一会儿才渐渐聚焦——映入眼帘的是简陋却干净的天花板,墙角结着几缕细微的蛛网,阳光透过糊着旧报纸的窗棂,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她动了动手指,肩头传来一阵钝痛,不算剧烈,却清晰地提醒着她身上的伤已被妥善处理,缠着纱布的地方触感柔软,没有了战场上的黏腻与灼痛。
她撑着胳膊想坐起来,动作刚起,就听见门口传来轻微的响动。一个穿着粗布短褂、面色黝黑的中年男人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粥走进来,见她醒了,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亮色,语气却平淡无波:“醒了就好,先把粥喝了。我奉一号的命令照顾你。在你不方便的时候,帮助你。”
男人点了点头,在桌边坐下,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叠的纸条递过去:“这是卧底同志最后传回来的消息,我们收到后,就失去了他的联络,现在生死不明。”
叶寸心展开纸条,指尖触到粗糙的纸页,上面的字迹仓促却工整:黑猫旧部在K2地位不稳,遭幕后首领打压,急需“黑猫血脉”稳固势力,近日将寻你下落,务必谨慎,伺机潜伏。
“我知道了。”她将纸条凑到烛火边,看着它化为灰烬,随风飘出窗外。
男人离开后,房间里又恢复了寂静。叶寸心靠在床头,望着窗棂外的天空,那里有几只鸟儿自由飞过。
夜雾像化不开的墨,浸着边境小城的霓虹,将那些藏在巷弄深处的灰色场所笼上一层暧昧又危险的纱。叶寸心裹着件洗得发白的旧夹克,露出线条利落的下颌,步履闲散地走进一家挂着“夜来香”灯牌的酒吧——这是她连日来“光顾”的第三家灰色场所,从赌场到KTV,再到这家鱼龙混杂的酒吧,她像个游手好闲、试图在夜色里寻点刺激的无业游民,眼底却藏着狙击手特有的锐利,不动声色地扫过每个角落。
酒吧里震耳的音乐快把耳膜掀破,烟酒味混杂着廉价香水的气息扑面而来。叶寸心找了个角落的卡座坐下,点了一杯最贵的啤酒,指尖漫不经心地敲着杯壁,目光看似落在舞池里扭动的人群,余光却牢牢锁着门口和过道。这几天,她明显感觉到身后有“尾巴”——不是军警的盯梢,那股子藏不住的痞气和试探,更像是道上的人。
她故意喝得慢条斯理,中途起身去洗手间,脚步踉跄着,装作不胜酒力的样子。走廊昏暗,只有应急灯投下微弱的光,她刚拐过拐角,就敏锐地捕捉到身后不远处传来的、刻意放轻的脚步声。叶寸心勾了勾唇角,眼底闪过一丝了然,没有回头,反而加快脚步,拐进了洗手间旁的一个僻静杂物间。
脚步声在杂物间门口停住,两道黑影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推开门闯了进来。可里面空荡荡的,只有堆着的纸箱和扫帚,哪里还有叶寸心的影子?“人呢?刚才明明看到进这儿了!”其中一个瘦高个压低声音,语气里满是烦躁。另一个矮胖的男人挠了挠头,眼神阴鸷:“这娘们邪门得很,连续几天在这些地方晃悠,不赌不玩,就光坐着看,指不定有问题。大哥让咱们盯紧点,别让她跑了!”
两人正说着,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轻嗤,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冷意:“找我?”
瘦高个和矮胖男人猛地回头,就见叶寸心靠在门框上,双手抱胸,眼神冷得像冰,哪里还有半分刚才的醉态。“你……你什么时候……”瘦高个下意识摸向腰间,那里藏着一把弹簧刀。可他的手还没碰到刀柄,叶寸心就像一阵风似的冲了过来,手肘狠狠撞在他的胸口,瘦高个闷哼一声,倒在地上直抽搐。
矮胖男人见状,挥着拳头就朝叶寸心砸来。叶寸心侧身避开,反手扣住他的手腕,稍一用力,就听见“咔嚓”一声脆响,伴随着矮胖男人撕心裂肺的惨叫。她脚下一扫,矮胖男人重重摔在瘦高个身上,疼得两人龇牙咧嘴。
叶寸心蹲下身,指尖顶着矮胖男人的太阳穴,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谁派你们来的?”
矮胖男人疼得满头大汗,看着叶寸心眼底的狠劲,哪里还敢隐瞒,结结巴巴地说:“是……是豹哥……豹哥说,最近有个女的总在灰色地带晃悠,形迹可疑,让我们盯着你,看你是不是……是不是警方的线人,或者……或者是来抢地盘的……”
“豹哥?”叶寸心挑眉,她对这个名字有印象,是黑猫旧部里的一个小头目,在这一带有点势力,“他还让你们做什么?”
“没……没别的了,就……就让我们摸清你的底细,然后……然后带你去见他……”瘦高个喘着气,补充道。
叶寸心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尘,眼底闪过一丝算计。她要等的机会,终于来了。“告诉你们豹哥,”她语气冷冽,“想见我,让他自己来。地址,我会让你们带回去。”
废弃仓库里只悬着一盏昏黄的灯泡,将满地碎石照得影影绰绰。叶寸心站在仓库中央,双手插在夹克口袋里,目光平静地迎向对面走来的男人——豹哥,中等身材,脸上一道从眉骨划到下颌的疤痕,透着股常年混道上的狠戾。他身后跟着四个精壮的手下,双手都揣在怀里,眼神警惕地锁着叶寸心。
“就是你,让我手下带话,要见我?”豹哥声音粗哑,像砂纸磨过木头,脚步停在离叶寸心三米远的地方,上下打量着她,“这几天在赌场、酒吧晃悠的,也是你?”
“是我。”叶寸心语气没半点波澜,甚至微微勾起唇角,露出一抹玩世不恭的笑,“豹哥在这一片的名声,我早有耳闻。我就是个没活路的,想找豹哥讨口饭吃。”
“讨饭吃?”豹哥嗤笑一声,疤痕随着表情扭曲,“凭什么?就凭你把我两个手下揍得爬不起来?还是凭你这张脸,能当饭吃?”
“凭我能替豹哥你做事,做别人不敢做的事。”叶寸心向前半步,眼神陡然锐利起来,像藏在暗处的刀,“我知道,豹哥最近日子不好过。上面那位不信任你,下面的人也蠢蠢欲动,你急需一个能办事、又干净的人,不是吗?”
豹哥眼神一沉,疤痕下的瞳孔缩了缩——这些事,都是他的心头病,除了身边几个心腹,外人根本不可能知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他声音冷了几分,手下们也往前挪了半步,随时准备动手。
叶寸心没直接回答,反而从口袋里掏出一枚小小的、磨损严重的金属牌,扔给豹哥。那是一枚只有黑猫旧部核心成员才有的徽章,上面刻着K2的标志“我想没有人比我更合适了。”
“你怎么会有这个?”豹哥的声音都有些发颤,死死攥着金属牌。
“我母亲是他亲手教出来的。”叶寸心垂下眼帘,语气里添了几分落寞,“而我是黑猫唯一的血脉。只有我才会让他们诚服与你。那群军人骗我害她和黑猫死在围剿里,就剩我一个。我知道,现在只有跟着豹哥,才能活下去,才能……给我母亲讨个说法。”这话半真半假,却恰好戳中了豹哥的软肋——他是黑猫一手提拔起来的,对黑猫有着种近乎愚忠的执念,也正因如此,才被幕后首领处处打压。
豹哥盯着金属牌看了半天,又抬眼打量叶寸心,试图从她脸上找出说谎的痕迹。可叶寸心眼神坦荡,甚至带着点同病相怜的冷意,像极了走投无路、只能靠狠劲活下去的孤狼——这模样,和他当年刚跟着黑猫时,一模一样。
“讨说法?”豹哥嘴角扯出一抹狠笑,“想跟着我,可以。但我这里,不养闲人。”他冲身后一个手下使了个眼色,那手下立刻从怀里掏出一把上了膛的手枪,扔到叶寸心脚边,“看见仓库角落那个绑着的人了吗?他是军方的人,你把他做了,我就信你。”
叶寸心低头看了眼脚边的枪,又瞥了眼角落——那里果然绑着个男人,嘴里塞着布,正惊恐地看着她。枪身泛着冷硬的光,像一道划在她心头的鸿沟。她太清楚眼下的处境——不开枪,豹哥绝不会信她,她和角落里的男人都会死在这废弃仓库里,卧底任务刚起步就会夭折;可一旦扣动扳机,那声枪响就会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疤,彻底割裂她与军营。
角落里的男人拼命扭动着身体,眼里满是绝望的乞求,嘴里发出“呜呜”的哀鸣,每一声都像针一样扎在叶寸心的心上。她是军人,天职是保护同胞,可现在,却要亲手终结一个同胞的生命来换取潜伏的机会。指尖触到冰凉的枪柄,她的手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心底翻涌的痛苦与挣扎。
豹哥的目光像淬了毒的刀子,死死锁在她身上,身后的手下也都绷紧了神经,只要她有一丝犹豫,子弹就会立刻穿透她的胸膛。叶寸心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里的腥甜,猛地弯腰捡起枪,动作利落得没有一丝迟疑——就像在训练场上拿起她最爱的高精狙那样,只是这一次,枪口对准的不是敌人,而是一个无辜的同胞。
她转身,枪口稳稳指向那个男人,眼神里最后一丝温度被冰封,只剩下一片冷硬的决绝。男人的身体僵住了,绝望地看着她,泪水从眼角滑落。
“砰——”
枪声在空旷的仓库里炸开,震得灯泡嗡嗡作响。叶寸心猛地睁开眼,看着男人身体一软,倒在地上没了动静,鲜血从他胸口蔓延开来,染红了身下的碎石。她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几乎无法呼吸,却强迫自己维持着面无表情的模样,缓缓放下枪,转过身看向豹哥。
豹哥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疤痕随着笑容扭曲,带着几分狰狞:“好样的!够狠!从今天起,你就是我豹哥的人,跟着我,有你的好处。”他走上前,拍了拍叶寸心的肩膀,力道重得像是在确认她的“忠诚”。叶寸心借着这股力道微微躬身,似是承受不住,实则手指已悄无声息滑进夹克内侧——那里藏着一枚一号给的微型信号器,只有指甲盖大小,按动三次是“任务推进”,按动五次并保持三秒,便是“急需救援,目标坐标随信号发送”。
她垂着头,声音压得低沉沙哑,带着刚杀过人的滞涩:“豹哥信我就好,往后……还请豹哥多照拂。”说话间,指尖已在信号器上快速按动五下,拇指紧紧按住不放,直到感觉那冰凉的金属微微发烫,才若无其事地收回手,顺势理了理夹克下摆,遮住那片刚被指尖焐热的布料。
信号器藏在贴身的内侧口袋,贴着皮肤,那点微弱的热度却像一团火,烧得她心口发紧。她知道,一号布下的暗线会第一时间捕捉到这紧急信号,坐标会精准定位到这废弃仓库,而角落里那个“倒下”的男人——她开枪时故意偏了半寸,子弹擦着他肩胛骨飞过,看着凶险却未伤及要害,只是震晕了过去,足够撑到救援赶来。
枪声响起的那一刻起,“叶寸心”已经死在了炮火里,活下来的,只有一个代号“千面狐”的卧底。
蒙眼的黑布粗糙得磨着皮肤,带着股尘土与霉味的气息钻进鼻腔,叶寸心被猛地推搡进一间屋子,身后的铁门“哐当”一声撞上,落锁的脆响在空荡里撞出回声。她下意识绷紧脊背,指尖触到冰冷的墙壁,凹凸不平的砖石硌得指腹发疼——这屋子约莫不大,空气里飘着淡淡的铁锈味,像藏着未被清理的血迹。
黑布蒙住了视线,所有感官都被无限放大。起初是死寂,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沉重地砸在胸腔里,她试着挪动脚步,脚尖踢到什么硬物,“叮铃”一声,是枚生锈的铁钉,滚落在地发出细碎的声响,在这寂静里却像惊雷。
时间变得粘稠难挨,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是几天。黑暗中开始有了动静——先是墙角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像老鼠,又像是什么活物在爬,那声音慢慢靠近,带着潮湿的腥气,叶寸心屏住呼吸,肌肉紧绷如拉满的弓,直到那东西擦着她的脚踝窜过,才松了口气,后背却已沁出冷汗。
危险是猝不及防的。夜里,她靠着墙逼着自己清醒,就感觉有冰冷的东西缠上手腕,滑腻的触感让她浑身一僵——是蛇!她几乎是本能地发力,手腕猛地一翻,指尖死死掐住蛇的七寸,那东西在掌心疯狂扭动,冰冷的鳞片蹭过皮肤,带着致命的威慑,她开始分不清现实与幻觉。指尖抠进墙缝里,砖石的棱角嵌进指甲,渗出血丝,疼痛让她勉强保持清醒。她知道,豹哥是在磨她,看她在绝望里会不会露出破绽。
黑布被扯掉时,强光刺得叶寸心眯起眼,适应了许久才看清面前的审讯室——水泥墙斑驳掉皮,墙角堆着带锈迹的铁链,空气中除了铁锈味,还飘着若有似无的血腥。两个穿着黑色制服的男人坐在对面,眼神阴鸷得像淬了毒的刀,桌上摆着电棍、皮鞭,每一件都透着森冷的恶意。
“说!你是军方的卧底吗?还是其他势力派来的探子?”其中一个高个男人猛地拍桌,声音震得空气发颤。叶寸心靠在椅背上,嘴角扯出一抹玩世不恭的笑,眼底却无半分温度:“豹哥信我,你们算什么东西,也配审我?”
鞭子带着呼啸声抽来,狠狠落在肩头,布料瞬间裂开,火辣辣的疼顺着骨头缝蔓延。叶寸心咬着牙没吭声,额头青筋突突直跳,却硬生生把到了喉咙口的闷哼咽了回去。电棍抵在肋骨上时,电流窜遍全身的剧痛让她浑身抽搐,冷汗浸透了衣服,视线开始模糊,可她始终盯着那两个男人,眼神里的狠戾比刑具更让人发怵。
审讯持续了三天三夜,她被打得浑身是伤,后背没有一块好肉,嘴角的血擦了又渗,却始终没松过一句软话。直到豹哥推门进来,看着她浑身是血却依旧挺直的脊背,眼底闪过一丝赞许,挥挥手让手下退下:“够种,没让我看错你。”
境外雨林的瘴气裹着血腥,叶寸心的半边脸藏在金色面具后,冷硬的金属边缘硌着颧骨,将眼底的情绪遮去大半。她跟着豹哥的队伍潜伏在灌木丛后,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的手枪——这是她跟着豹哥执行的第三次“清场”任务,所谓清场,不过是对反抗他们控制的村落进行屠戮。
“动作快点,别留活口,尤其是那些女人,留着也是累赘。”豹哥的声音粗哑如砂纸,带着不容置疑的狠戾。叶寸心垂在身侧的手猛地攥紧,指甲嵌进掌心,刺痛让她保持着表面的平静。她看见几个妇女抱着孩子蜷缩在草屋角落,眼神里的恐惧像针,密密麻麻扎在她心上——那是同为女性的柔软与无助。
就在豹哥的手下举枪要扣动扳机时,远处突然传来熟悉的战术动作声。千面狐瞳孔骤缩,透过树叶的缝隙望去,只见雷电和火凤凰的身影正快速逼近,雷神挺拔的身影在林间格外扎眼,阎王端着枪的姿势依旧沉稳,只是眉宇间凝着化不开的沉郁。
“有埋伏!”豹哥嘶吼一声,枪声瞬间在雨林里炸开。子弹呼啸着掠过叶寸心耳畔,她下意识侧身避开,余光却见一枚子弹正朝着豹哥的后心射去——几乎是本能反应,叶寸心猛地扑过去,将豹哥狠狠推开。
“噗嗤”一声,子弹穿透了她的肩头,温热的鲜血瞬间浸透了作训服。叶寸心闷哼一声,跪倒在地,面具下的脸因剧痛而扭曲。豹哥愣了愣,随即眼底闪过一丝赞许:“好样的!没白信你!”
混乱中,她听见妇女们的惨叫声此起彼伏。一个穿着碎花布衫的女人被按在地上,腹部被刀划开,鲜血汩汩流出,她望着叶寸心的方向,嘴唇动了动,无声地喊着:“救我……”叶寸心浑身发抖,指甲深深掐进伤口,剧痛让她保持着清醒,却无法阻止眼前的惨剧。她只能死死闭着眼,任由那些绝望的眼神、凄厉的哭喊,像烙印一样刻进脑海。
任务结束后,叶寸心靠在帐篷的角落,肩头的伤口还在渗血。她摘下金色面具,露出苍白的脸,眼底没有一丝血色。夜幕降临,雨林的风带着寒意吹进来,她蜷缩在角落,终于抵挡不住汹涌的疲惫,沉沉睡去。
可睡眠并没有带来安宁。梦里,那些被残害的妇女们拖着血淋淋的身体向她走来,她们的脸模糊不清,却都伸着手,声音凄厉又绝望:“你为什么不救我?”“救救我,我好疼……”无数双眼睛盯着她,充满了怨恨与不甘。叶寸心想逃,却怎么也迈不开脚步,只能任由那些声音将她淹没,直到她从噩梦中惊醒。她望着帐篷外漆黑的夜空。
“睡了吗?” 千面狐的房间被敲响“没”千面狐把房门打开,叫阿辉的小孩把药递给千面狐“豹哥说,从明天起你就跟在他身边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