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消毒水味，像一层洗不掉的薄膜，裹着张云雷的日子。

他躺在病床上，望着窗外光秃秃的树枝，手腕上的石膏沉重得像坠着铅块。镜子里的人陌生得可怕——脸色苍白，瘦得脱了形，眼神里的光被一层化不开的阴霾盖着。医生说恢复得不错，但他知道，有些东西碎了，就再也拼不回去了。

比如曾经灵活的腿，比如站上舞台的底气，比如……给她一个未来的勇气。

手机屏幕亮着，停留在和周贝贝的聊天界面。她发来的消息还停留在昨天：“今天医生说你可以稍微动一动了？要不要我给你读点物理小故事解闷？”

他看着那行字，指尖悬在屏幕上，迟迟没有落下。

这阵子，周贝贝每天都会发来消息，有时是实验室的趣事，有时是她画的简笔画，有时只是一句简单的“今天天气不错，你要开心点”。她从不多问他的伤势，却用最温柔的方式，试图驱散他身边的阴霾。

可这份温柔，现在成了扎在他心头的刺。

他这样一个人，浑身是伤，前途未卜，凭什么耽误一个那样好的姑娘？她是北大的高材生，聪明、明媚，未来有无限可能，应该配一个健康的、能陪她逛遍校园、看遍风景的人，而不是一个躺在床上，连走路都需要人扶的废人。

“配不上”这三个字，像毒蛇一样，日夜啃噬着他的心。

他不能这么自私。

张云雷深吸一口气，胸口的伤口牵扯着疼，却远不及心里的万分之一。他点开对话框，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打下一行字。

没有铺垫，没有缓冲，只有最冰冷的决绝：

“贝贝，别等我了。我看上别的女孩了，我们到此为止吧。”

发送键按下的瞬间，他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回床上，闭上眼睛。耳边仿佛能听到那端手机落地的声音，能看到她错愕的脸。

周贝贝收到消息时，正在实验室整理数据。

手机“叮咚”一声，她随手拿起，看到那行字的瞬间，整个人都僵住了。

张云雷贝贝，别等我了。我看上别的女孩了，我们到此为止吧。

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扎进眼里，刺得她生疼。她反复看着那行字，手指放大又缩小，仿佛这样就能改变文字的内容。

是她看错了吗？

周贝贝辫儿哥？

她发去一个问号，指尖抖得几乎握不住手机。

没有回复。

周贝贝你在开玩笑对不对？今天不是愚人节啊。

依旧没有回复。

实验室里的仪器还在发出规律的嗡鸣，窗外的阳光明明亮亮，可周贝贝的世界却瞬间暗了下来，冷得像冰窖。

怎么会？

就在昨天，他还回了她的消息，语气虽然淡淡的，却带着温度。就在上周，师娘还偷偷告诉她，他在病房里翻看她画的简笔画，嘴角偷偷翘过。

怎么突然就……看上别人了？

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模糊了视线。她不想信，却又被那行字里的决绝刺得生疼。

她拨通他的电话，听筒里传来冰冷的“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一遍，又一遍。

直到手机没电，她才失魂落魄地坐在椅子上，任由眼泪打湿实验记录本。上面的公式、数据，全都变成了模糊的一团，像她此刻的心。

而病房里的张云雷，听着手机在床头柜上震动，一次又一次，最终耗尽电量自动关机。他死死咬着嘴唇，尝到了血腥味，才没让自己哭出声。

不能接。

接了，就会心软。

心软了，就是害了她。

他挣扎着坐起来，忍着剧痛，拿过平板，找到那个熟悉的游戏图标，手指悬了很久，最终还是点了“卸载”。

进度条一点点走完，像他们之间的缘分，一点点被抹去。

然后是微信，找到那个备注着“贝贝不吃鱼”的头像，点开，选择“加入黑名单”。

确认。

做完这一切，他像被抽走了最后一丝力气，倒回床上，大口喘着气，眼泪终于忍不住滚落，砸在石膏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他以为这样就够了，以为决绝一点，她就能早点走出来，就能回到属于她的阳光里去。

可心口的疼，却像潮水一样，一波波涌来，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想起第一次在游戏里被她怼“逛菜市场”，想起跨年夜她那句带着羞涩的“好”，想起雨夜里她往他身边缩的瞬间，想起海洋馆里她眼里的水母光……那些画面像电影片段，在脑海里反复播放，每一个都带着甜，此刻却全变成了刀。

他删掉了游戏，拉黑了微信，以为这样就能断了念想，却不知道，有些东西早已刻进了骨子里，不是拉黑删除就能抹去的。

周贝贝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宿舍的。

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只是抱着手机，一遍遍地看着那个已经变成红色感叹号的对话框。

原来，那些没说出口的喜欢，那些小心翼翼的靠近，那些隔着屏幕的牵挂，终究还是抵不过一句“我看上别人了”。

她不明白，却又无力追问。

窗外的天渐渐黑了，宿舍里没有开灯，只有手机屏幕微弱的光照着她苍白的脸。眼泪流干了，只剩下麻木的疼。

她打开相册，里面存着他偷偷发来的演出照片，存着他拍的晚霞，存着那张未名湖畔的背影照……她一张一张地删，手指却像有自己的意识，删到最后一张时，停住了。

那是海洋馆里，他牵着她的手，背景是游动的水母，照片有点模糊，却能看清他低头时温柔的侧脸。

周贝贝看着那张照片，终于忍不住，捂着嘴，无声地哭了。

两个世界的人，终究还是要回到各自的轨道吗？

只是这轨道，太疼了。

一个在病房里，用最狠的谎，逼自己放手，疼得彻夜难眠。

一个在宿舍里，抱着碎掉的心，想不通为什么，哭得肝肠寸断。

隔着遥远的距离，他们用最决绝的方式，互相伤害，也互相煎熬。谁都不知道，这场由“保护”开始的告别，会在彼此的生命里，留下怎样一道难以愈合的伤疤。

（第十九章完，约2100字）

决绝的谎与碎掉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