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遇

汇演中心的后台，永远像一口煮沸了的锅。劣质发胶的甜腻香气、汗水的咸湿，还有某种更抽象的、名为“野心”的气味，混杂在空调冷气都压不住的燥热里，无孔不入。刚结束一轮彩排的练习生们，三三两两聚着，补妆的，对动作的，或者只是单纯瘫在椅子上，用放空来对抗高强度录制带来的疲惫。嗡嗡的交谈声，偶尔夹杂着几声压低的嬉笑或抱怨，构成了这里永恒的背景音。

张函瑞缩在角落一把不怎么起眼的折叠椅上，长腿有些憋屈地曲着。他低着头，指尖在手机屏幕上无意识地滑动，锁屏上那张他们高中毕业时穿着傻气校服、勾肩搭背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合影，一闪而过，又被迅速划走。彩排时被导师点评“情感投入不够”的那首歌的旋律，还在他脑子里顽固地转悠，搅得他心烦意乱。

忽然，不远处一阵压抑着的骚动，像水波纹般迅速扩散开来，瞬间盖过了原本的背景杂音。

“来了来了！”

“我的天，真是他……”

“节目组这次也太下血本了吧？”

窃窃私语声钻进耳朵，带着毫不掩饰的兴奋与惊叹。张函瑞滑动屏幕的指尖猛地顿住，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他甚至不需要抬头，那股骤然紧绷起来、又掺杂着无数窥探与期待的氛围，已经像无形的网，罩住了这一小片区域。

脚步声，不疾不徐，踏在光洁的地板上，清晰得有些刺耳。

他最终还是抬起了眼。

视线穿过攒动的人头，轻易就捕捉到了那个被工作人员和几位节目高层簇拥着的身影

……张桂源

他穿着一身剪裁极佳的深灰色西装，衬得肩线平直利落，身形比三年前更挺拔了些。头发精心打理过，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脸上架着一副设计简洁的金丝边眼镜，镜片后的眼神扫视过来时，带着一种公式化的、略微疏离的审视感。他微微侧头听着身旁总导演说着什么，偶尔颔首，唇角似乎勾着一点恰到好处的弧度，成熟，得体，游刃有余，与周围这群青涩、甚至有些狼狈的练习生格格不入。

和张函瑞记忆中那个会在篮球场上挥汗如雨、会抢他冰棍最后又把自己那根让出来、会在晚自习后路灯下勾着他脖子哼跑调流行歌的少年，几乎重叠不到一起。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攥了一下，闷闷的疼。

张函瑞几乎是下意识地垂下了眼睫，试图将自己重新藏进这个不起眼的角落。然而，那脚步声，却仿佛带着精准的导航，越过人群，不偏不倚，停在了他面前。

一片阴影笼罩下来，带着淡淡的、清冽的雪松调古龙水的味道，陌生又熟悉。

整个后台在这一刻诡异地安静了不少，无数道目光明里暗里地聚焦过来，带着探究，带着好奇，像无数细小的针，扎在张函瑞的皮肤上。

他不得不再次抬头。

四目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