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州寺的钟声,沉沉地荡过西市的屋檐。
舞阳站在寺院的廊下,听着远处传来的诵经声。
马蒙已早一步与老住持交谈过。
“施主的面相,是福是祸,不在天,在己。”
老住持的话,像一颗石子,落在舞阳心湖。
她知道,自己不能再寄希望于“天命”。
当日午后,广济寺的讲经台上,人头攒动。
住持的声音,苍老而洪亮,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此女远来,非关天命,乃人间福星。”
台下百姓窃窃私语,脸上的惊惧渐渐化为新奇。
“香通百脉,商通百业。”住持继续说,“有她在,能佑我寒州商贸繁盛,丝路通达。”
“妖女”的传言,被这“福星”的断言,冲淡了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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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公子府邸。
“啪!”
琉璃盏碎裂在地。
“福星?一个老秃驴,也敢坏我的事!”
郑公子脸色铁青。舆论被扭转,他耐心告罄。
“去,告诉张都尉,那铺子私藏大食国禁运的‘龙涎香’。”
他眼中闪过一丝狠戾。
“铺子封了,人给我带回来。我倒要看看,没了铺子,她这福星还怎么‘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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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子时。
寒州城西,白塔寺。
今夜无月,塔顶的风铃被吹得死寂。
李琅将最后一张图纸塞给阿木,声音压得极低。
“东墙角那棵槐树,根部第三块砖是松的,能让你绕过两个暗哨。”
他指了指阿木腰间的工具,“你的活儿,就是在我进去之后,把后殿通往柴房的那把铜锁给废了。”
“记住,动静要小,但锁必须坏得像是被人用蛮力砸开的。”
阿木点了点头,将图纸和一小包铁器收入怀中。
李琅又看向一旁的舞阳。
她换上了一身素白的长裙,脸上薄施脂粉,那张酷似天后的面容在昏暗的烛光下,竟真有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圣洁。
“怕吗?”李琅问。
舞阳摇了摇头,目光落在自己摊开的手掌上。
这双手,曾被母亲的爱意牢牢锁住,如今,却要亲手为自己撬开一条生路。
“名单藏在主祭坛香案的第三个暗格里,上面刻着一朵莲花。”李琅最后叮嘱道,“拿到东西,什么都别管,直接去柴房,阿木会在那里接应你。”
说完,他整了整衣冠,那身原本松垮的锦袍此刻穿得一丝不苟,脸上醉意全无,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倨傲。
他推开门,大步走入夜色,像个赶赴盛宴的贵客。
寺庙深处,大殿里香烟缭绕,数十个身着黑衣的人跪在地上,神情狂热。
为首的一个灰袍老者,正高举着一卷泛黄的帛书,声音嘶哑地诵读着什么“天命所归”。
舞阳被两个侍女引着,立于佛像之下的高台,垂眸不语,扮演着一尊沉默的“神祇”。
就在仪式气氛达到顶点的时刻,大殿的门被“砰”的一声,从外面粗暴地踹开。
一个嚣张的声音传了进来。
“好大的胆子!洛阳密使在此,谁敢在此聚众作乱!”
李琅背着手,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两个不知从哪找来的、扮作护卫的壮汉。
灰袍老者脸色剧变,众人一阵骚动。
“你……你是何人?!”
李琅冷笑一声,从怀里掏出一块令牌,高高举起。
那令牌在烛火下闪着金光,上面的图腾无人认得,但那份从容和气势,却让所有人心头一凛。
“奉公主之命,前来查验献给天后的祥瑞。”
他目光如电,扫过高台上的舞阳,随即皱起眉头,满脸不屑。
“就这?形似而已,毫无神韵!你们寒州这帮废物,就是这么办事的?”
他一番呵斥,反倒让灰袍老者信了七八分。
毕竟,只有自己人才会骂得这么不留情面。
“大人息怒,大人息怒!”老者连忙躬身行礼,“仪式正在进行,请大人上座观礼。”
李琅的闯入,成功吸引了所有头目的注意力。
舞阳知道,她的机会来了。
她趁着众人目光都汇聚在李琅身上时,缓缓转身,像是要去整理祭品。
裙摆拂过香案,遮住了她的手。
指尖触摸到冰冷的木纹,她迅速找到了那朵莲花刻印,轻轻一按。
暗格无声弹开。
里面静静躺着一卷薄薄的名册。
她将名册攥入袖中,心跳如鼓。
就在她准备抽身离开时,背后突然传来灰袍老者的声音。
“圣女,请您为我等降下法旨!”
舞阳身形一僵。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她身上。
千钧一发之际,李琅忽然发出一声暴喝。
“大胆!”
他一脚踹翻了身边的烛台,火星四溅,点燃了旁边的经幡。
“此等凡火,也配供奉天后转世之身?!”
殿内瞬间乱作一团,众人惊叫着去扑火。
李琅的“发怒”,为她创造了完美的掩护。
舞阳不再犹豫,转身快步走下高台,混入混乱的人群,消失在侧殿的阴影里。
后殿的铜锁已经被人从外面撬坏,锁芯被绞得稀烂。
她推开门,阿木正等在柴房的黑暗中。
“走!”
阿木抓住她的手腕,拉着她穿过早已探明的后院小径。
墙外,一辆不起眼的马车,静静地候在夜色里。
还没等两人坐的安稳。
“玉女脂粉铺”的木门,被人一脚踹开。
十几个披甲官兵涌入。
为首的张都尉晃了晃文书:“奉命行事!有人举报此店走私禁品,即刻查封!”
店里伙计和客人吓得缩到墙角。
舞阳从柜台后走出,面色平静:“官爷,可有证据?”
“证据?”张都尉冷笑,“搜了便知!”
他一挥手,官兵们如狼似虎,开始砸柜台,翻东西。
脂粉盒子扫落在地,香粉弥漫,一片狼藉。
就在这时,街角阴影里,几道黑影动了。
他们如鬼魅般穿过混乱人群,目标直扑舞阳!
“动手!”
一声低喝,三柄短刀同时出鞘,寒光一闪,封死了舞阳所有退路。
是复辟派的人!他们想趁乱打劫!
“舞阳!”
阿木嘶吼一声,从后院冲出,手中抄起一根捣药的铁杵,迎了上去。
“铛!”
铁杵与短刀相撞,火星四溅。
阿木将舞阳护在身后,双目赤红,状若疯虎。
他没有章法,全凭一股蛮力,竟也逼得那三名杀手一时无法近身。
张都尉见状,嘴角露出一丝看好戏的笑意,指挥手下:“继续搜!仔细点!”
他就是要让场面越乱越好。
一名杀手绕到阿木侧后方,一刀刺向他的肋下。
舞阳惊呼一声,抓起一把柜台上的香粉,猛地朝那杀手脸上撒去。
杀手双眼刺痛,刀势一偏。
阿木抓住机会,一脚踹在他胸口。
但另一名杀手已欺身而近,刀尖直指舞阳的咽喉。
“小心!”
阿木回防不及,眼睁睁看着刀锋逼近。
时间仿佛凝固。
阿木眼神变了。
那股拼命的蛮勇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冷静与凌厉。
他侧身,进步,拧腰。
手中的铁杵仿佛活了过来。
没有花哨的招式,只有快到极致的简洁。
一记斜撩,磕开刺向舞阳的刀锋。
紧接着,手腕一转,铁杵以不可思议的角度,重重敲在第三名杀手手腕上。
“咔嚓!”
骨裂声清晰可闻。
那杀手惨叫一声,短刀脱手飞出。
整个过程,不过一呼一吸之间。
阿木的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军阵搏杀特有的铁血气息。
那两名还能站着的杀手,脸上满是惊骇。
其中一人失声叫道:“这是……安家的‘破阵刀’!你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