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大庆殿。
文武百官依品阶肃立,相较于以往,今日殿中的气氛更多了几分凝重与揣测。太后突然召集大朝会,又值北疆大捷不久,众人皆在猜测所议何事。是论功行赏?还是继续深挖安郡王余党,清算宗室?
珠帘轻响,盛墨兰依旧端坐于凤座之上,玄色宫装衬得她面容沉静,不怒自威。新帝赵珩坐于龙椅,身姿挺拔,虽年轻,但历经数月朝政历练,眉宇间已初具帝王威仪。
待众臣行礼毕,墨兰并未如往常般直接议政,而是目光平静地扫过下方,缓缓开口,声音清越,传遍大殿:
“众卿家。北疆捷报,将士用命,扬我国威,朕心甚慰。”她先肯定了前方的战功,定了基调,随即话锋一转,“然,外患虽暂平,内政乃国之根本。陛下登基已近一载,天资聪颖,勤政爱民,于政务已渐悉要领。”
此言一出,底下不少大臣,尤其是以韩章为首的老臣,皆是一愣,隐隐察觉到了什么。
墨兰继续道,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先帝遗诏,命本宫权同处分军国大事,乃因陛下冲龄,国赖长君。如今陛下日渐成长,德才兼备,足以担当社稷重任。本宫一介妇人,蒙先帝信重,垂帘听政,实为权宜之计,岂可久居于此,致阴阳失序,朝野非议?”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身旁的赵珩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与决绝:“故,自今日起,本宫将不再临朝听政。一切军国大事,均由陛下乾坤独断!”
“母后!”赵珩闻言,猛地转过头,眼中充满了震惊与不舍。他虽然渴望亲政,但也深知母亲为了稳住朝局付出了多少心血,此刻听闻母亲突然要完全放手,心中顿时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陛下!”韩章率先出列,他虽一度对太后临朝心存疑虑,但经过这近一年的观察,尤其是太后在处理安郡王案和北疆战事上展现出的果决与远见,早已让他心服口服。“太后娘娘圣明烛照,于国有大功!如今陛下虽英睿,然经验或有不逮,还需娘娘从旁辅佐,恳请娘娘三思!”
“臣等附议!恳请太后三思!”不少大臣纷纷跪倒在地。太后的能力有目共睹,此刻骤然还政,难免让人担心朝局是否会产生动荡。
墨兰看着下方跪倒的臣子,心中并无多少得意,反而是一片澄澈。她抬手虚扶:“众卿平身。”
她目光坚定地看向赵珩,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一种昭告天下的意味:“陛下已非稚子,当有励精图治、统御四海之志!本宫相信陛下的能力,亦相信众卿辅佐之忠心。昔日武后还政于中宗,乃明君之举;今日哀家还政于陛下,亦是遵循祖制,顺应天意人心!”
她的话语掷地有声,带着一种不容反驳的决绝。她不仅仅是说给臣子听,更是说给她的儿子听。她要逼他一把,让他彻底摆脱对自己的依赖,真正成长为一名合格的帝王。
赵珩看着母亲那坚定而充满信任的眼神,胸腔中涌动着滚烫的热流。他明白了母亲的苦心。这不是抛弃,而是最深沉的信任与期盼。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站起身,面向众臣,朗声道:
“母后养育之恩,教诲之德,儿臣永世不忘!母后为江山社稷殚精竭虑,儿臣亦铭记于心!今日母后还政于朕,朕必当恪尽职守,勤政爱民,不负母后期望,不负天下臣民所托!”
少年天子的声音清朗而坚定,带着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锐气,也带着一份沉甸甸的责任感。他转向墨兰,深深一揖:“儿臣,拜谢母后!”
这一拜,拜的是母亲的生养之恩,拜的是母亲的辅政之功,拜的更是母亲的放手之德。
墨兰看着儿子挺拔的身姿和坚定的眼神,眼眶微微发热,但她强行忍住了。她不能在此刻流露出软弱。她微微颔首,声音依旧平稳:“望陛下谨记今日之言。”
随即,她看向众臣,做了最后的安排:“韩相。”
“老臣在。”韩章连忙躬身。
“你乃三朝元老,忠心体国,日后当尽心辅佐陛下,匡正得失。”
“老臣遵旨!定当竭尽全力,死而后已!”
“枢密使、三司使……”
墨兰一一嘱托几位重臣,言辞恳切,既肯定了他们的能力,也寄予了厚望。她这是在为赵珩铺路,将这些肱骨之臣的心,稳稳地交到儿子手中。
做完这一切,墨兰缓缓站起身。她没有再看那象征权力的珠帘和凤座,而是对着赵珩,露出了一个极其浅淡,却无比真实的笑容:“皇帝,这大宋的万里江山,从此,就交给你了。”
说完,她不再停留,扶着秋纹的手,一步步走下了御阶,走出了大庆殿。玄色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外的光亮处,决绝而洒脱。
殿内一片寂静,落针可闻。所有人都被太后这突如其来、又如此干脆利落的还政举动所震撼。
良久,赵珩深吸一口气,转身,稳稳地坐回了龙椅之上。他目光扫过下方神色各异的臣工,年轻的脸上已不见了方才的激动,只剩下属于帝王的沉静与威仪。
“众卿,”他开口,声音沉稳,“可还有本奏?”
这一刻,所有人都意识到,大宋,真正进入了一个新的时代。而盛墨兰,则以一种超出所有人预料的姿态,主动从权力的顶峰退下,将舞台完全留给了她的儿子。这份魄力与母爱,足以让任何诋毁她“牝鸡司晨”的人,哑口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