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宫的偏殿此刻灯火通明,气氛却比窗外的寒夜更加凝重。宰相韩章、枢密使、三司使三位重臣被连夜召入宫中,听罢皇城司都指挥使顾千帆的禀报和太后的决断,皆是面色大变,惊怒交加。
“国之蛀虫!丧心病狂!”枢密使掌管军事,听闻竟有人贪墨军饷、倒卖军械资敌,气得胡须直颤,恨不得立刻提兵去抄了那郑青田和安郡王的家。
韩章到底老成,震惊过后,迅速冷静下来,他看向珠帘后那道模糊却威仪不减的身影,沉声道:“太后娘娘圣明,处置极为妥当。此事确需暗中进行,以免打草惊蛇,引发朝野震荡,更恐动摇边境军心。”
三司使掌管财政,更是痛心疾首:“去岁秋季那笔换装费用,数额巨大,竟被贪墨大半!此风绝不可长,必须严查到底,追回赃款,以儆效尤!”
墨兰的声音透过珠帘传来,清晰而冷静:“诸位爱卿所言甚是。如今关键有三:一,撬开郑青田之口,拿到确凿供词,揪出所有同党;二,确保北疆军备无误,边防稳固;三,查明安郡王在此事中究竟参与多深,是主谋还是从犯,亦或是被人利用。兹事体大,需诸位与陛下、与本宫同心协力。”
“臣等谨遵太后、陛下谕旨!”三位重臣齐声应道。
接下来的两日,汴京城表面依旧繁华平静,但暗地里,皇城司的缇骑四出,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悄然收紧。
郑青田是在自家书房被“请”走的,名义上是协助调查先帝山陵工程中一批石料的账目问题。那位转运司副使则是在前往衙门的路上被截下。两人被分别关押在皇城司秘密的牢狱中,由顾千帆亲自审讯。
起初,郑青田还试图狡辩,喊冤叫屈,但在皇城司拿出从他别院搜出的账册副本,以及其管家经过“特殊关照”后的证词面前,他的心理防线迅速崩溃。他不过是个五品郎中,何曾见过皇城司这等专司诏狱的阵仗?不过一夜,便涕泪横流地招认了贪墨军饷、以次充好的罪行,但对于倒卖军械给辽人一事,却咬死了只是受人指使,所得钱财大半都上缴了。
“指使你的是谁?”顾千帆的声音在阴暗的牢房里显得格外森冷。
郑青田瘫在地上,浑身颤抖:“是……是安郡王府的长史……是他说,上面有人需要打点,需要钱粮……那些军械,也是他们联系好的买家,下官……下官只是负责从武库中想办法‘损耗’一部分,并做好账目……”
“上面的人?是谁?”顾千帆逼问。
“下官……下官不知啊!”郑青田哭嚎道,“安郡王长史只说……是宫里贵人的意思,让下官只管办事,少不了好处……下官糊涂,下官该死!”
宫里贵人?顾千帆眼神一凛。这话可大可小,可能是真有其人,也可能只是安郡王府拉大旗作虎皮。
几乎同时,对那位转运司副使的审讯也取得了进展。他主要负责利用漕运的便利,将“损耗”的军械夹带在普通货物中运出关。他供认的线索,同样指向了安郡王府的长史,并且提到,接收军械的辽商,似乎与辽国一位掌权的宗室关系密切。
消息传回未央宫,墨兰看着两份供词,嘴角泛起冷笑。安郡王府的长史,无疑是个关键人物。
“顾卿,立刻秘密逮捕安郡王府长史。”墨兰下令,“记住,要快,要隐秘,绝不能让他有机会与安郡王串供或销毁证据。”
“臣明白!”
然而,皇城司的人扑了个空。安郡王府长史,就在郑青田被捕的当天下午,便称病告假,随后便如同人间蒸发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跑了?”墨兰接到回报,并不十分意外。能在背后策划如此大事的人,必然嗅觉灵敏,郑青田和转运司副使接连被控制,对方肯定察觉到了危险,果断弃卒保帅。
“娘娘,是否对安郡王府……”顾千帆请示道,意思是是否进行公开搜查或控制。
“不。”墨兰摇头,“长史失踪,安郡王大可以推脱得一干二净,说他毫不知情,是长史背主妄为。我们现在没有直接证据证明安郡王参与了此事。动他,名不正言不顺。”
她沉吟片刻,道:“将郑青田和转运司副使的画押供词,抄录一份,密封起来。以陛下的名义,赐一坛宫酒给安郡王,慰其‘宗室劳苦’。把供词,放进酒坛里,一并送去。”
赵珩有些不解:“母后,这是……”
墨兰淡淡道:“打草,已然惊蛇。现在,我们要看看,这条受了惊的蛇,会往哪里跑,又会去找谁求助。这叫,敲山震虎,引蛇出洞。”
韩章在一旁听得暗暗点头。太后此举,既表明了朝廷已掌握证据,对安郡王施加了巨大的心理压力,又没有立刻撕破脸,给了对方反应的时间。若安郡王背后真还有人,他情急之下,必然会去寻求庇护或商议对策。而这,正是朝廷想要看到的。
就在汴京城内暗流汹涌之际,北疆的八百里加急密报也到了。
密报是顾士端和威北侯联名所写。他们接到朝廷密令后,立刻对去年秋季换装的军械进行了紧急核查。结果令人心惊!抽查的雁翎甲,甲叶轻薄,连接处铆钉松动,根本抵挡不住锋利的箭矢劈砍。臂张弩的弩臂竟有暗裂,使用时有炸膛的风险。而那批腰刀,更是偷工减料,刀刃易卷。
“幸得朝廷警示及时,此批劣质军械尚未大规模配发至前线哨所,多存储于后方营垒。臣等已下令全部封存,并紧急调用库存旧械及他处合格军械替换。然,此事已在军中引起哗然,将士愤慨,士气受损……”密报中字字沉重。
看着这份密报,墨兰和赵珩都感到一阵后怕。若非威北侯府机缘巧合下的密报,若非朝廷反应迅速,一旦边境爆发冲突,这些劣质军械送到将士手中,后果不堪设想!那将是无数将士的枉死和边境防线的溃败!
“该死!统统该死!”赵珩再一次愤怒地拍案而起,这一次,他的愤怒中带上了属于帝王的杀意,“母后,此案必须严办!绝不姑息!”
“这是自然。”墨兰眼神冰冷,“贪墨军饷,倒卖军械,危害边防,无论涉及到谁,都必须付出代价。”
她看向顾千帆:“加大对安郡王府的监视,所有与其往来的人员,都要给本宫盯紧了!本宫倒要看看,这潭水,到底有多深!”
安郡王府。
当内侍送来皇帝亲赐的宫酒,并意味深长地嘱咐“郡王殿下务必亲自开启”后,安郡王赵宗实独自在书房中,颤抖着打开了那精致的酒坛。
里面没有美酒,只有一卷让他触目惊心的供词。
他看完之后,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额头上沁出细密的冷汗。他瘫坐在太师椅上,手中的供词飘落在地。
“完了……完了……”他喃喃自语,眼中充满了恐惧和绝望。
他知道,这是朝廷给他的最后通牒。皇帝和太后,已经掌握了足够的证据,下一个,就要轮到他了。
他猛地站起身,在书房内焦躁地踱步。长史失踪,显然是背后的人把他抛弃了。他现在是弃子,是待宰的羔羊!
不行!他不能坐以待毙!
他必须想办法自救!
可是,找谁?谁能救他?
那个隐藏在更深处的“贵人”?对方现在只怕是恨不得他立刻消失灭口!
忽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眼中闪过一丝疯狂而绝望的光芒。他快步走到书案前,铺开纸笔,奋笔疾书……
他不知道的是,他府外所有看似正常的出入,都已在皇城司的严密监控之下。他这封试图递出的求救信,连同他绝望的神情,都一丝不落地被记录了下来。
风暴,即将迎来最猛烈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