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兰对赵璇的约束和引导似乎起了些作用,至少表面上,这位小公主安静了几日,待在宫里对着秋纹送去的舆图和地理志,倒也看得津津有味。未央宫暂时恢复了几分往日的宁静。
然而,这宁静并未持续多久。
这日深夜,宫门早已下钥,未央宫内烛火通明。墨兰尚未安寝,正在灯下批阅几份关于先帝山陵工程的最终核定奏章。赵珩和赵琛也在一旁,一个研读《资治通鉴》,一个则在纸上写写画画,似乎是在设计某种改良弓弩的机括。
忽然,殿外传来一阵急促而压抑的脚步声,伴随着低低的呵斥和辩解声。秋纹立刻警觉地走到殿门处,低声询问:“何事喧哗?”
门外是值夜的内侍,声音带着惊慌:“秋纹姑姑,是……是皇城司都指挥使顾大人,有十万火急之事求见太后和陛下!”
皇城司都指挥使顾千帆?墨兰执笔的手一顿,心头莫名一沉。皇城司直属于皇帝,掌宫禁、周庐宿卫、刺探情报,若非天大的事情,绝不会在宫门下钥后,以这种方式求见。
“让他进来。”墨兰放下笔,声音沉稳,但袖中的手指已微微蜷缩。
赵珩和赵琛也停下了手中的事,面露惊疑地看向殿门。
顾千帆快步走入殿内,他一身的风尘仆仆,官袍下摆甚至沾了些夜露与尘土,脸色在烛光下显得异常凝重。他撩袍便拜:“臣顾千帆,叩见太后娘娘,陛下!惊扰凤驾、圣驾,臣罪该万死,然事态紧急,臣不得不连夜入宫!”
“顾卿平身,何事如此惊慌?”赵珩抢先问道,少年的脸上难掩紧张。
顾千帆站起身,从怀中取出一封密函和几份看似账册的残页,双手呈上:“陛下,太后娘娘,臣奉命暗中查探与北边有往来的官员,今日傍晚,盯梢的人发现兵部武库清吏司郎中郑青田府上的管家,深夜鬼祟出城,形迹可疑。臣当机立断,将其截获,并暗中搜查了其在城外的一处隐秘别院。”
他深吸一口气,继续道:“结果,搜出了这些!”他指着那几份账册残页,“这是……这是与北辽交易的记录!上面清晰记载了经由郑青田之手,偷运出关的军械数量、种类,还有……还有去年秋季拨付给北疆前线一批替换旧甲的费用,竟有大半被其贪墨,以次充好!那批劣质盔甲,如今可能就在边境将士的身上!”
“什么?!”赵珩猛地站起身,脸色瞬间变得铁青。贪墨军饷,倒卖军械给敌国?这哪一桩都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墨兰接过那账册残页,只扫了几眼,眼神便彻底冷了下来。账目做得并不十分精细,但关键信息清晰可见:雁翎甲、臂张弩、甚至是制式的腰刀……数量虽不算巨大,但源源不断。而贪墨军饷的数额,更是触目惊心。
“郑青田……”墨兰低声念着这个名字,脑海中迅速闪过关于此人的信息。兵部一个不算起眼的五品郎中,主管军械存储和部分调配,职位不高,却卡在关键之处。其人是已故老臣推荐上来的,平日看着谨小慎微,没想到……
“他人呢?”墨兰的声音冰寒刺骨。
“臣已派人将郑府严密监视起来,郑青田尚在府中,并未察觉。为避免打草惊蛇,未敢立即抓捕。”顾千帆回道。
“做得好。”墨兰赞了一句,目光锐利如刀,“此事还有何人参与?背后可还有主使?”
顾千帆低头:“根据目前查到的线索和账目往来,似乎还牵扯到……转运司的一位副使,以及……以及一位宗室。”
“宗室?”赵琛失声叫道,“哪个宗室如此大胆?”
顾千帆犹豫了一下,硬着头皮道:“账目上有几笔大的款项往来,指向的……是安郡王府。”
安郡王!乃是先帝堂弟,在宗室中素有贤名,虽无实权,但地位尊崇。先帝在位时,对其也算优容。没想到……
殿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烛火噼啪作响,映照着几人凝重无比的面容。
贪墨军饷,倒卖军械给敌国,勾结宗室……这不仅仅是渎职贪腐,更是通敌卖国!一旦坐实,将是新朝立以来最大的丑闻和危机!边关将士若穿着劣质盔甲,拿着被动了手脚的军械对敌……后果不堪设想!威北侯府密报中所言的内奸,竟然真的存在,而且就潜藏在朝廷内部,甚至涉及宗室!
赵珩气得浑身发抖,他年少登基,何曾经历过如此黑暗龌龊之事?“他们……他们怎敢!边关将士在浴血奋战,他们却在后方喝兵血,资敌寇!该死!统统该死!”
墨兰相对冷静得多,但胸中的怒火丝毫不亚于儿子。她比赵珩更清楚这其中的凶险。这不仅仅是几条蛀虫的问题,更可能牵扯到朝堂派系斗争,甚至是对她这个太后临朝不满势力的反扑!
“陛下息怒。”墨兰按住赵珩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的手臂,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现在不是动气的时候。”
她转向顾千帆,语速极快,指令清晰:“顾卿,本宫予你密旨。第一,立刻秘密逮捕郑青田及涉案的转运司副使,分开严密关押,由皇城司亲审,撬开他们的嘴!但要绝对保密,对外宣称……称其涉及先帝山陵工程贪墨,先行收押。”
“第二,严密监控安郡王府所有人员出入,但暂不动他。没有铁证,动一个郡王,非同小可。”
“第三,立刻八百里加急,密令北疆威北侯及顾指挥使,严查军中装备,尤其是去年秋季换装的那批,若有问题,立即更换,绝不可用于战事!同时,让他们提高警惕,防备辽人借此机会生事。”
“第四,通知韩相、枢密使、三司使,即刻入宫议事!记住,只通知他们三人,从侧门悄悄进来。”
“臣,领旨!”顾千帆深知事关重大,毫不迟疑,领命后匆匆离去。
顾千帆一走,赵珩便急切地看向墨兰:“母后,为何不直接抓了安郡王?”
墨兰看着儿子,眼神深邃:“珩儿,记住,捉贼拿赃。安郡王是宗室郡王,没有确凿证据,仅凭一些模糊的账目指向,动他,会引起整个宗室的恐慌和反弹,于朝局稳定不利。我们要的,是铁证如山,让他无从辩驳,也让其他心怀不轨之人,胆寒!”
赵琛在一旁插话道:“母后,大哥,那批劣质军械必须尽快查清!若是弩箭射不远,盔甲挡不住刀,那……那岂不是让我大宋将士白白送死?”他想到自己研究的那些机括,深知质量的重要,小脸上满是愤慨。
墨兰点了点头:“琛儿说得对。这是眼前最急迫之事。”她看向窗外浓重的夜色,目光冰冷,“这新朝的第一道惊雷,来得又快又猛。也好,正好借此机会,清理一下这庙堂之上的蛀虫和魑魅魍魉!”
未央宫的灯火,彻夜未熄。这一夜,注定无数人无眠。一场席卷朝堂的风暴,就在这个看似平静的夜晚,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