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密报带来的紧张气氛，被墨兰牢牢控制在未央宫和有限的几位重臣之间，并未在朝堂上掀起明显波澜。朝会依旧按部就班，新帝赵珩在太后的提点下，处理着日常政务，渐入佳境。
这日午后，墨兰正与赵珩商议南方漕运春汛的预防事宜，殿外传来一阵轻快又带着几分急切的脚步声，伴随着清脆的环佩叮当。
“母后！大哥！”
人未至，声先到。一身火红色骑射服、头发高高束成马尾的赵璇像一阵风似的卷了进来，额角还带着细密的汗珠，脸蛋红扑扑的，显然是刚从哪里演练回来。
墨兰抬起眼，看着小女儿这副“不伦不类”的打扮，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先帝在时，尚能纵容几分，如今国丧期间，虽已除服，但她这般张扬，落在那些古板的御史眼里，只怕又要引来非议。
赵珩倒是笑了笑：“宁宁，何事如此匆忙？”
赵璇先规规矩矩地向墨兰和赵珩行了礼，然后立刻凑到墨兰身边，挽住她的手臂，声音带着撒娇的意味：“母后，儿臣听说京郊大营新到了一批西夏贡马，神骏非凡！儿臣想去瞧瞧，若能寻一匹温顺的，练习骑术岂不更好？”
墨兰放下手中的奏报，语气平淡：“胡闹。京郊大营乃军事重地，岂是你能随意去瞧热闹的？再者，你一个公主，整日钻研骑射，成何体统？如今你已年满十八岁，该多和你二姐姐学学女红、琴棋，静心养性。”
赵璇的小脸立刻垮了下来，嘟囔道：“女红无趣，琴棋也闷得很。骑射多好，能强身健体，还能……还能像父皇说的，不忘先祖马上得天下的英武！”
“陛下！”赵璇又转向赵珩，眼巴巴地望着他，“您就准了儿臣吧？儿臣保证，只看不碰，绝不给将士们添乱！”
赵珩看着妹妹期待的眼神，有些心软，又看向墨兰，试探着道：“母后，宁宁也只是好奇，若多派些人手跟着，让她去看看……似乎也无妨？”
“陛下！”墨兰声音微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公主自有公主的规矩和体统。纵容她去军营，像什么样子？此事不必再议。”
赵璇见兄长求情无用，母后态度坚决，眼圈顿时有些红了，倔强地松开手，站直了身体：“母后总是这样！规矩，体统！难道公主就只能关在宫里，绣花弹琴吗？前朝还有平阳公主领兵助父王呢！”
“放肆！”墨兰脸色一沉，“前朝旧事，岂是你能妄加评论的？平阳公主乃时势所造，岂是让你用来作为任性妄为的借口？回你自己宫里去，将《女诫》抄写十遍，静静心！”
“母后！”赵璇又气又委屈，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跺了跺脚，转身就跑出了殿外。
“宁宁！”赵珩唤了一声，没能叫住。
殿内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赵珩叹了口气：“母后，宁宁还小，性子活泼了些……”
“正是因为她年纪小，才更不能放纵。”墨兰打断儿子，语气放缓了些，却依旧坚定，“珩儿，你如今是皇帝，当知‘规矩’二字的重要性。宁宁是公主，是天家颜面。她今日能闯军营，明日就敢做出更出格的事。届时，弹劾的奏章送到你面前，你罚是不罚？纵容皇室女子如此，天下人会如何看我们赵家？如何看你这个新君？”
赵珩默然。他知道母后说得有理。身为帝王，有时连自己的喜好都不能轻易表露，何况是纵容妹妹破坏礼法。
“儿臣明白了。”赵珩低声道。
墨兰看着儿子，语气缓和下来：“母后知道，你疼妹妹。但疼爱，并非纵容。她若有志气，不在骑射之上，亦可读书明理，关心民生。我大宋需要的，是知书达理、能母仪天下的公主，而非一个只知舞刀弄枪的‘虎妞’。” 最后两个字，她带着一丝无奈和宠溺，但也点明了核心问题。
赵珩点了点头：“儿臣会找机会开导宁宁。”
“嗯。”墨兰揉了揉眉心，略显疲惫，“去吧，漕运之事，按方才议定的，下发枢密院和户部去办。”
赵珩行礼退下。
殿内只剩下墨兰一人。她走到窗边，看着庭院中尚未完全融化的积雪。赵璇委屈跑开的背影还在眼前。她何尝不知女儿天性烂漫，不喜束缚？她自己也并非那般恪守古板之人。否则，前世也不会汲汲营营，争强好胜。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她不再是盛家那个需要争宠的庶女，而是垂帘听政的太后。她的每一个举动，儿女的每一分表现，都被无数人放在放大镜下审视。一步行差踏错，都可能成为攻讦的借口，动摇新帝本就尚未稳固的权威。
对赵璇，她必须严格。这不仅是为了维护皇家的体统，更是为了保护赵璇，不让她成为众矢之的。
“秋纹。”她轻声唤道。
“奴婢在。”
“去库里寻几本前朝地理志，还有……找找有没有绘制精巧的舆图，给公主送去。告诉她，若觉得宫里闷，不妨先从书里看看这天下有多大，山河有多壮阔。骑射……待过些时日，风平浪静了，母后自会安排她在皇家苑囿中练习，不必非要去京郊大营。”
打一棒子，给个甜枣。既要约束，也要引导。这才是驾驭之道，无论是对臣子，还是对儿女。
秋纹会意，躬身应道：“是，娘娘。奴婢这就去办。”
墨兰转身，目光落在御案上那封关于北疆的密报副本上。内忧外患，朝堂后宫，无一省心。这权力之巅，风景虽好，却也是高处不胜寒。她轻轻吐出一口浊气，将所有的柔软与无奈都压回心底，重新变回那个冷静、理智、算无遗策的大宋太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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