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大庆殿。
昔日帝王临朝的巍峨殿堂，今日气氛依旧庄严肃穆，却又与往日不同。御阶之上，那象征至高权力的龙椅不再空悬，年仅十八岁的新帝赵珩端坐其上，他身着缟素，面容尚带稚气，眼神却努力维持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
然而，真正让百官心神凝聚的，是龙椅侧后方那架新设的凤座，以及座前那一道薄如蝉翼、却足以隔绝大部分窥探目光的珠帘。
珠帘之后，盛墨兰——如今的大宋太后，端坐于凤座之上。她依旧身着素服，玄色蹙金凤纹大氅衬得她面容苍白而凛然。她目光平静地透过珠帘，扫视着下方依品阶肃立的文武百官。新帝登基大典在前日已成，年号已定“元祐”，此刻，是真正意义上的新朝第一次大朝会。
“有本启奏，无本退朝——”内侍拖长了声音唱喏。
短暂的寂静后，户部一位侍郎出列，躬身向御座和珠帘方向奏道：“启禀陛下，太后娘娘。今岁河北路雪灾甚于往年，数州郡报灾，请求朝廷拨付钱粮赈济，并减免明年春税。”
新帝赵珩微微侧首，目光似乎望向了珠帘方向，带着请示。
珠帘后，传来太后清冷平稳的声音，并非直接决断，而是引导：“灾情如火，百姓疾苦，陛下以为该如何处置？”
赵珩定了定神，回想昨日与母后商议的种种，朗声道：“韩相，户部，依往年旧例，此类灾情当如何？”
宰相韩章出列，将之前那套核查之论又说了一遍。
赵珩听罢，沉吟片刻，方道：“韩相老成谋国，核查确有必要。然，天寒地冻，灾民待哺，核查往返耗时良久。朕意，可即刻从汴京仓廪调拨首批应急粮草，快马送往灾情最重之州县。同时，派遣钦差与核查御史一同前往，一边放粮，一边核查。若灾情属实，则后续钱粮及减免赋税事宜，由钦差就地酌情办理；若有不实，亦可及时追回，严惩不贷。如此，既不误救灾，亦不损国帑。”
少年天子的声音还带着清稚，但条理清晰，思虑周全，既考虑了民生疾苦，也兼顾了朝廷法度，显然并非临时起意，而是经过深思熟虑。
韩章微微一愣，看向御座上天子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惊异和审视，随即躬身：“陛下仁德，思虑周详，老臣附议。”
“便依陛下所议。”珠帘后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定鼎的力量，“着户部、漕司即刻办理首批粮草调拨。吏部、御史台荐选得力干员，三日内出发。”
“臣等领旨。”相关官员齐声应道。
处理完此事，又接连有几件政务启奏，涉及漕运疏通、边境换防等事宜。墨兰或在珠帘后低声提点赵珩一二，或由赵珩直接询问相关部臣，太后再做最终决断。她言语不多，却总能切中要害，对六部事务的熟悉程度，让许多原本心存轻视的官员暗暗咋舌。她甚至能准确地点出某位官员过去经办类似事务时的得失，引经据典，逻辑缜密。
“陛下，太后娘娘，”一位年迈的翰林学士出列，他是坚定的礼法拥护者，对太后临朝始终耿耿于怀，此刻奏道：“先帝山陵事宜，依祖制，当由礼部会同钦天监、宗正寺详定。然其中诸多仪典细节，关乎国体，是否……应由陛下亲自过问，更为妥当？”他刻意强调了“陛下”，目光落在赵珩身上。
殿内气氛瞬间又有些微妙起来。这几乎是在直接质疑太后处理皇家典礼的资格，试图将太后排除在外。
珠帘后沉默了一瞬。所有人都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弥漫开来。
随即，太后平静无波的声音响起，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陈学士忧心国体，其心可嘉。然，莫非学士认为，本宫身为先帝皇后，今上生母，竟不配与闻先帝身后之事？”
“臣不敢！”陈学士脸色一白，连忙躬身。
“先帝在时，常与本宫论及典章制度。”墨兰的声音不疾不徐，却字字清晰，“本宫虽愚钝，亦知‘礼，时为大’，更知‘孝莫重于丧’。山陵事，关乎皇家体面，更关乎陛下孝道与天下臣民观瞻，岂能拘泥于细枝末节，而失其敬慎追远之本意？礼部所拟章程，本宫已与陛下共同览过，大体无误。然其中关于殉葬器物一项，过于奢靡，先帝素来节俭，必不喜见此。着礼部与内库司重新核议，削减三成。其余事宜，依议而行。”
她不仅驳回了对方的质疑，更直接点明是与“陛下共同览过”，将新帝与自己牢牢绑定，并对具体事项做出了精准的修改，理由充分，让人挑不出错处，甚至契合了先帝的“遗志”。那陈学士张了张嘴，终究没能再说什么，讪讪地退了回去。
一场潜在的风波，消弭于无形。
端坐在珠帘后的盛墨兰，指尖在袖中轻轻摩挲着一块温润的玉佩。那是赵祯生前常佩之物。她知道自己每一句话都在被无数双眼睛审视，她不能错，更不能示弱。她不仅要稳住朝局，更要在这个过程中，一步步确立新帝的权威，同时，也让臣子们明白，这珠帘之后，有着不容挑战的意志与力量。
退朝的钟声响起，百官依序退出大殿。
墨兰缓缓起身，珠帘晃动，发出细碎的声响。赵珩从龙椅上站起，快步走到珠帘旁，低声唤道：“母后。”
墨兰看了长子一眼，目光柔和了些许：“今日做得很好。记住，你已是皇帝，需渐渐学会独自决断。母后……不会永远在这珠帘之后。”
赵珩郑重地点了点头：“儿臣明白，谢母后教诲。”
母子二人，一前一后，在宫人的簇拥下离开大庆殿。巍峨的宫殿投下长长的阴影，而这对帝国最尊贵的母子，正行走在权力道路的全新起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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