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的第一场雪来得格外早，也格外大。鹅毛般的雪片纷纷扬扬，将皇城内外染成一片素缟。宫内悲声不绝，钟鸣鼎沸之声带着沉痛的回响——大宋官家赵祯，因积年劳顿，旧疾复发，于三日前龙驭上宾。
未央宫，如今已成了举国哀恸的中心。昔日暖融如春的殿阁，此刻帷幔皆换成了沉重的玄白，地龙依旧烧着，却驱不散那弥漫在空气中的彻骨寒意与悲伤。
盛墨兰一身斩衰孝服，未施粉黛，苍白着一张脸，端坐在偏殿的暖榻上。她眼底有着清晰的乌青，是连日守灵与处理骤然而至的巨量政务留下的痕迹。可那双眼眸，此刻却不见泪光，只有深不见底的沉静与一种近乎冷酷的清醒。赵祯的离去在她预料之中，系统早已提示过龙气衰微的时限，她用了十数年时间，为他诞下子嗣，稳固朝纲，一步步将自己变成了他最无法舍弃、最值得托付的臂膀。
“娘娘，韩相、文彦博文大人、还有几位御史台的官员，都在前朝殿外跪着呢……”秋纹悄步进来，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急，“他们……他们坚持要见太子殿下，说是……国有巨艰，当由储君主持大局，请娘娘……请娘娘节哀，保重凤体。”
话说得委婉，意思却明白：他们不认先帝那份命皇后“权同处分军国大事”的遗诏。在这些老臣眼中，她盛墨兰，终究是个妇人，是后宫之主，岂能牝鸡司晨？
墨兰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冷笑，转瞬即逝。她轻轻抚摸着袖中那份温热的、盖着传国玉玺和先帝私印的遗诏副本，冰凉的指尖感受到一丝虚幻的暖意。
“太子和二皇子呢？”她问，声音因连日劳累而有些沙哑，却不失威仪。
“太子殿下与二皇子一直跪在灵前，刚刚劝起来用了些清粥。公主殿下也陪着，哭得厉害。”秋纹回道。
正说着，殿外传来内侍的通传声：“太子殿下、二皇子殿下、公主殿下到——”
随即，三个同样身着重孝的身影走了进来。年仅十八岁的太子赵珩，身量已如青竹般挺拔，面容酷似其父，此刻虽悲恸，却努力维持着储君的沉稳。十八岁的赵琛眼眶红肿，脸上还带着少年人的稚气，但眼神坚毅。十八岁的赵璇则直接扑到墨兰身边，抱住她的手臂，声音哽咽：“母后……”
墨兰伸手，将女儿揽入怀中，目光却看向两个儿子。
“都听见了？”她问。
赵珩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躬身道：“母后，儿臣与弟弟刚从灵前过来。韩相等人所言，儿臣已知。国不可一日无君，然儿臣年幼，学识浅薄，骤逢大丧，心绪已乱，恐难当此重任。先帝既有遗命，托付母后，儿臣……恳请母后，为江山社稷，为黎民百姓，临朝听政！”说罢，他撩起袍角，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儿臣亦恳请母后临朝！”赵琛紧随其后，毫不犹豫地跪下。
赵璇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墨兰：“母后，您答应父皇的，要替他和哥哥们看好这个家……”
看着跪在面前的三个孩子，墨兰心中那片冰封的湖面，终是裂开了一道缝隙，涌起一股复杂难言的热流。这是她的骨血，是她在这世上最深的羁绊，也是她权力的最终来源。她所有的谋划、所有的争斗，不都是为了他们能稳稳地坐上这九五之位，不再受她前世那般颠沛之苦？
她扶起赵珩和赵琛，又拍了拍赵璇的手背，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起来。既然你们信得过母后，母后便替你们，替你们父皇，撑起这片天。”
她站起身，斩衰孝服更衬得她身形纤细，但那脊背却挺得笔直，如同一株迎雪傲立的寒梅。
“秋纹，更衣。摆驾前朝。”
前朝大殿，文武百官依品阶跪伏在地，灵幡飘荡，哭声与议论声低低交织。以宰相韩章为首的几个老臣，正跪在最前方，神色肃穆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
当内侍高唱“皇后娘娘驾到——”时，殿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或惊疑，或审视，或担忧，或敌视，齐刷刷地投向那从侧殿缓缓走出的身影。
盛墨兰并未穿着凤冠霞帔，依旧是一身素净的斩衰，只是外面罩了一件玄色的蹙金凤纹大氅。她未戴多余首饰，只在发间簪了一朵小白花。她步履沉稳，一步步走向那御阶之上，设置在龙椅侧后方的凤座。
“臣等参见皇后娘娘！”百官叩首。
墨兰于凤座前站定，目光平静地扫过下方，尤其在韩章等人身上停留了一瞬。
“众卿平身。”她的声音清晰地传遍大殿，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韩章率先起身，拱手道：“娘娘节哀。臣等深知娘娘悲痛，然国不可一日无主。太子殿下虽年幼，然名分早定，当此之时，理应由太子殿下主持大局，臣等必当竭尽全力辅佐。先帝……先帝临终之言，或出于爱重娘娘之心，然祖宗法度，后宫不得干政，还请娘娘以社稷为重，遵奉礼制！”
他话音一落，身后几位大臣也纷纷附和。
墨兰静静听着，脸上没有任何波澜。待他们说完，她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
“韩相所言，句句在理。祖宗法度，本宫岂敢不知？后宫不得干政，本宫亦深以为然。”
她话锋一转，目光锐利起来：“然，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先帝临终，清醒明白，亲笔所书遗诏，命本宫‘权同处分军国大事’，尔等皆已跪听。此非私授，乃先帝为保江山稳固，虑及太子年幼，特设之权宜！韩相口口声声祖宗法度，莫非……是要违逆先帝遗命不成？”
“臣不敢！”韩章脸色一变，连忙躬身。
“不敢？”墨兰轻笑一声，那笑声在寂静的灵堂中显得格外清冷，“先帝在时，常与本宫论及朝政，言道‘法度为人所设，亦当为人所用，不可拘泥而误国’。如今新帝未立，国丧期间，北疆未宁，漕运待兴，万千政务，千头万绪。太子年方十四，纵有天纵之才，亦需时日熟悉。尔等此时逼宫，是欲置太子于火上烤，还是欲让我大宋陷入内忧外患之境？”
她一番话，有理有据，既抬出先帝压人，又点明现实困境，更将“逼宫”的帽子隐隐扣下。殿中不少中立官员闻言，不禁微微颔首。
“臣等绝无此意！”韩章等人额头见汗。
“既无此意，便该谨遵先帝遗诏，同心协力，共渡难关！”墨兰声音陡然提高，带着凛然之气，“太子乃国之储贰，本宫临朝，亦是代太子行事，辅佐太子直至其能独当一面！此心，天日可鉴！若有谁再敢以‘后宫干政’为由，扰乱朝纲，动摇国本——”
她顿了顿，目光如寒冰般扫过众人，一字一句道：“便视为不忠不孝，视先帝遗诏如无物！休怪本宫，以国法处置！”
最后四个字，带着森然的杀意，让整个大殿的温度仿佛都骤降了几分。就连韩章，也被这股气势所慑，一时语塞。
就在这时，太子赵珩上前一步，朗声道：“母后所言，亦是儿臣之心声！儿臣年幼，正需母后教导扶持。儿臣恳请众卿，遵从先帝遗诏，同心辅佐母后，稳定朝局！”
“臣等……遵旨！”这一次，殿中文武，再无迟疑，齐刷刷跪倒在地，山呼之声，震动了殿外的飞雪。
墨兰端坐于凤座之上，看着下方匍匐的臣工，看着身边并肩而立的儿子们。权力的滋味，如此真实地握在了手中。
这，仅仅只是开始。她知道，前方的路，依然布满荆棘。但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她便一定会走下去，直到无人再能撼动她和她子女的地位分毫。
雪花，依旧无声地飘落，覆盖了皇城的金瓦红墙，也似乎要将所有的阴谋与算计，暂时掩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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