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到了墨兰暗中送来的名册,顾书蓉如同在黑暗中握住了唯一的光亮。她深知机会难得,更明白此事必须慎之又慎。她并未急于行动,而是将自己关在房中数日,将名册上数十位青年才俊的资料反复研读、比对,结合自己所能打听到的零星信息,仔细甄别。
她首先排除了那些家世过于显赫、注定看重门第联姻的,也剔除了性情风评有瑕疵,或家中关系过于复杂的。最终,她圈定了三位初步人选,决定逐一试探。
第一次尝试,她选择了一位出身书香门第、在翰林院任职的编修。 此人文章锦绣,风评甚佳,家世清贵但非顶级,看似是理想人选。蓉姐儿费了些心思,在一次由盛家旁支组织的诗会上,“偶然”与这位编修有了短暂的交流。她言谈得体,展露了不俗的诗词功底,那编修眼中确有欣赏之色。然而,当后来中间人隐晦提及宁远侯府庶女时,对方态度立刻变得含糊,最终以“父母欲寻一门当户对之亲”为由婉拒了。蓉姐儿得知后,心中并无太多波澜,只证实了墨兰那句话——顾忌她庶女身份、心中存了勉强的人,确实要不得。她冷静地将这个名字从心中划去。
第二次,她将目光投向了一位家世中等、在军中任职的年轻武将。 此人性格爽朗,凭军功晋升,家中人口简单。蓉姐儿设法在一次马球会上远远观察过他,见他骑术精湛,待人接物颇有气度,心中再生希望。她通过朱姨娘辗转递了话,甚至暗示了一份不算丰厚但足以支撑门户的“嫁妆”,部分来自秋娘的积蓄,部分是她自己多年节省和墨兰暗中添补。起初进展似乎顺利,那武将并未因她是庶女而轻视。然而,就在双方即将进一步接触时,那武将的母亲,一位出身不高却极重规矩的老夫人,不知从何处听来了些风言风语,关于蓉姐儿生母朱曼娘的旧事被翻了出来,虽未明指,但“家风”、“庶女教养”等词已足够伤人。武将最终孝顺地遵从了母命,此事再次告吹。
这一次的失败,比第一次更让蓉姐儿感到挫败和寒意。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生母的出身如同原罪,是她无论如何努力也难以洗刷的烙印。她将自己关在房里一整日,秋娘在外焦急不已,却不敢多问。夜幕降临时,蓉姐儿打开房门,脸色苍白,眼神却更加冰冷坚定。她告诉自己,不能倒下,越是如此,越要争一口气。
两次失败,让她更加清醒,也让她筛选的目光愈发锐利。她再次审视名册,最终将目光锁定在了一个之前她认为有些“冒险”的人选上——威北侯府的次子,沈玠。
沈玠,年方十九,其父威北侯是朝中实权派将领,战功赫赫。沈玠自身亦不遑多让,年纪轻轻已在京畿大营担任要职,武艺超群,更难得的是并非莽夫,熟读兵书,处事沉稳。其母早逝,威北侯并未续弦,府中由一位老成的姨娘协助打理,家风较为开明。更重要的是,沈玠本人性情据说有些冷峻,不喜应酬,对女色似乎并不热衷,至今未曾定亲。外界传闻他眼光极高。
选择沈玠,风险极大。威北侯府门第比宁远侯府只高不低,沈玠本人又是如此出众,想嫁他的高门贵女不知凡几。蓉姐儿一个庶女,希望渺茫。
但蓉姐儿看中的,正是沈玠的“不热衷”和“眼光高”。她推测,这样的人,或许更看重女子本身的品性与能力,而非仅仅看重门第和虚名。她决定破釜沉舟,赌一次。
她没有再试图制造“偶遇”或通过中间人传递消息。她深知,对于沈玠这样的人,寻常手段毫无用处。她开始更加低调,几乎不再出席任何公开场合,只潜心待在府中,或是去盛家陪伴偶尔回娘家的姨妈(如兰),借此机会阅读如兰夫家(文家)收藏的一些兵书杂记,拓宽眼界。
同时,她动用了一切能动用的资源,包括墨兰通过朱姨娘暗中提供的一些人脉,不着痕迹地、极其隐秘地打探沈玠的喜好、行踪习惯,甚至他处理过的一些不涉机密的公务。她了解到沈玠偶尔会去京郊的一处属于威北侯府的演武场练习骑射,且不喜人多。
在一个秋高气爽的清晨,蓉姐儿以“去寺庙为祖母祈福”为由出府,却悄悄绕道去了那处演武场附近的山坡。她没有靠近,只是选了一个能远远望见演武场的位置,坐在马车里,透过微微掀开的车帘,静静地看着。她看到沈玠纵马驰骋,箭无虚发,身姿挺拔如松,动作干净利落,带着一种力量与美感。
她看了小半个时辰,便吩咐车夫离开。此后,她又如此“偶遇”了两三次,每次都停留时间不长,位置也略有变化,确保不会引人怀疑。
她的目的,并非要让沈玠注意到她,而是要让自己进入对方的视野——以一种不惹人厌烦、甚至带着一丝神秘感的方式。她在赌,赌沈玠的警觉性和好奇心。
她赌对了。沈玠确实注意到了那辆偶尔出现在远处山坡上的、看似普通的马车。起初并未在意,但几次三番,他敏锐地察觉到那马车并非无意路过。他派人去查,回报说是宁远侯府小姐的车驾,似乎是去寺庙祈福顺路至此。宁远侯府的小姐?沈玠印象中只有那位据说才情不错的庶次女顾书娴,以及一位存在感不强的庶长女。
就在他略有疑惑时,一次偶然的机会,他在兵部与顾廷烨商讨军务后,顾廷烨提及家中子女时,无意中说到庶长女书蓉近日喜读兵书,还问了他几个颇为刁钻的问题,让他这做父亲的都险些答不上来。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沈玠立刻将“喜读兵书”与远处山坡上的马车联系了起来。一个深闺庶女,竟会对兵书感兴趣?还恰好出现在他演武之地附近?这勾起了他极大的兴趣。
他没有贸然行动,而是通过其他渠道,更加细致地打听了一下这位顾书蓉。反馈回来的信息让他有些意外:此女在侯府内名声不显,但似乎颇得宫中皇后娘娘一丝若有若无的“关注”(墨兰暗中放出的烟雾弹),且性情沉静,并非轻浮之人。
沈玠决定亲自验证。他寻了个由头,在一次他极少参加的文人雅集上,果然“偶遇”了陪同妹妹顾书娴前来的顾书蓉。他并未直接上前搭话,而是在众人讨论一篇边防策论时,刻意抛出了一个难题,目光似无意地扫过在场女眷席位。
大部分女眷都面露茫然,唯有顾书蓉,依旧垂眸静坐,但沈玠捕捉到她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唇角似乎极快地动了一下,那不是一个困惑的表情,更像是一种……了然甚至略带批判的细微反应。
沈玠心中一动。雅集结束后,他设法让人给顾书蓉送去了一本孤本兵书,未附任何言语。
蓉姐儿收到书时,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她强自镇定,仔细翻阅,发现书页间夹着一张薄笺,上面只用凌厉的笔锋写着一个地名和时间——是三日后,城中一家以清雅安静著称的茶楼雅间。
三日后,蓉姐儿如约而至。她没有盛装打扮,只着一身素净的衣裙,气质沉静。雅间内,只有沈玠一人。
没有寒暄,没有客套,沈玠直接问了几个关于那本兵书和日前雅集上策论的问题。蓉姐儿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紧张,依据自己这些日子的刻苦钻研和理解,条理清晰、不卑不亢地做出了回答。她并非完全赞同书中所言,也指出了策论中的几处疏漏,言辞犀利,见解独到。
沈玠静静地听着,冷峻的脸上看不出表情,但眼底却渐渐燃起了欣赏的光芒。他见过的贵女不少,或娇柔,或张扬,或故作才情,却从未见过如此沉静下藏着锐利锋芒,对军政之事真有见地的女子。
这次谈话持续了近一个时辰。结束时,沈玠只淡淡道:“顾小姐果然名不虚传。”便起身离去。
蓉姐儿独自坐在雅间里,手心全是冷汗,心中却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感觉——不是喜悦,而是一种被平等对待、被认真审视后的释然。
此后,沈玠又寻机与她“偶遇”交谈了几次,话题从兵书扩展到史册、朝局。每一次,蓉姐儿都全力以赴,展现自己的智慧与见识,同时也细心观察沈玠的为人。她发现他虽冷峻,却正直磊落,尊重她的想法,并非肤浅之辈。
终于,在一次深入的交谈后,沈玠看着她的眼睛,郑重道:“家父不日将遣媒人过府。”
蓉姐儿心中一颤,迎上他的目光,看到了里面的认真与承诺。她知道,她成功了。
威北侯府遣媒人来提亲的消息,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在宁远侯府引起了巨大的震动。明兰惊愕不已,她万万没想到,这个沉默寡言、几乎被她忽略的庶长女,竟能不声不响地攀上威北侯府这门高亲!她仔细核查,却发现两人似乎并无逾矩之处,完全是沈玠主动求娶,理由竟是“仰慕顾小姐才识品性”。明兰心中疑窦丛生,却抓不到任何把柄,在顾廷烨(对此乐见其成)和威北侯府的压力下,只得应下这门亲事。
朱姨娘喜极而泣,只觉得扬眉吐气。秋娘更是默默垂泪,心中百感交集,既为女儿高兴,又为那未能出世的孩子心酸。
出嫁前夜,蓉姐儿去佛堂上了一炷香。她不知是谢佛,还是告别过去。她回头望了望生活了十七年的侯府,目光复杂。这里有她的痛苦,她的仇恨,也有她挣扎求存的痕迹。
如今,她终于要靠自己,挣脱了这个牢笼,踏上了一条未知却充满希望的新路。
花轿起,锣鼓喧天。顾书蓉,宁远侯府庶长女,带着她的隐忍、智慧与不甘,嫁入了威北侯府,成为了沈玠的夫人。她的未来,将由她自己亲手开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