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荏苒,如白驹过隙。转眼间,宁远侯府的孩子们已逐渐长成。嫡长子顾士团身量抽高,已开始正式进学,眉目间兼具了顾廷烨的英挺与明兰的清秀,行事规矩,虽因是嫡子备受关注,但性子被明兰教养得颇为沉静,并不张扬。朱姨娘所出的顾士端亦是聪颖活泼,很得顾廷烨喜爱。蓉姐儿出落得亭亭玉立,性子虽依旧有些清冷,但举止大方得体。娴姐儿也快要到了议亲的年纪。
随着子嗣长大,侯府继承权的暗涌终于浮上了水面,达到了白热化的阶段。明兰与朱姨娘的争斗,从最初争夺团哥儿的抚养权,蔓延到了子女的教育、资源的倾斜,乃至在顾廷烨心中分量的较量上。明兰占着嫡母名分和盛家虽不算顶尖却也不容小觑的底蕴,朱姨娘则凭着多年的宠爱、有个儿子以及层出不穷的讨好手段,双方你来我往,势均力敌,将侯府后宅变成了一个没有硝烟,却步步惊心的战场。
就在这紧绷的弦即将达到极限时,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变数出现了——一向安静得几乎被人遗忘的秋娘,竟在一次顾廷烨酒后难得的宠幸后,被诊出了身孕!
消息传来,明兰和朱姨娘同时提起了十二万分的警惕。
秋娘虽只是姨娘,且多年来默默无闻,只一心抚养蓉姐儿,但她毕竟是顾廷烨名正言顺的妾室。若她生下儿子,便是庶子,虽理论上继承权排在嫡子团哥儿和已是养成的圆哥儿之后,但多一个变数,就多一分风险,也多一人分薄产业。尤其是在继承之争如此激烈的当下,任何一个男丁的诞生,都可能微妙地影响顾廷烨心中的天平,甚至可能被有心人(比如对方)利用来做文章。
明兰与朱姨娘在这件事上,展现出了惊人的默契。她们都没有立刻动手,而是不约而同地选择了等待。她们需要先确定,秋娘腹中的,是男是女。若是女儿,无非是多个将来联姻的筹码,无伤大雅;若是儿子……那便留不得了。
侯府后宅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平静,仿佛暴风雨前的死寂。所有人都盯着秋娘那尚未显怀的肚子。
秋娘自己也深知处境险恶。她在这个府里熬了这么多年,早已不是天真无知之人。她极力保护着腹中胎儿,饮食起居万分小心,几乎足不出户,所有入口之物都经蓉姐儿或绝对信任的老仆查验。蓉姐儿如今已懂事,明白这未出世的弟弟妹妹对生母的意义,也时常陪伴在侧,眉宇间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担忧与警惕。
然而,明兰与朱姨娘经营多年,在后宅的势力盘根错节,尤其是明兰,掌家之权在手,想要在一个被刻意“关注”的姨娘院里动些手脚,并非完全没有机会。她比朱姨娘更沉得住气,也更狠得下心。她想起了当初对朱姨娘胎象做下的那些隐秘手段,想起了自己因此付出的内心挣扎与道德沦丧。她告诉自己,不能再重蹈覆辙,不能再给敌人任何一丝喘息的机会。要么不做,要么……一击毙命。
她耐心地等待着,如同潜伏在暗处的猎豹,计算着最稳妥的时机。
终于,在一个秋雨连绵的夜晚,机会来了。 府中因顾廷烨寿辰在即,忙碌异常,人手调度频繁。明兰通过一个埋藏极深、平日里绝不启用的暗线,将一味药性极其隐蔽、与秋娘日常安胎药中某一味药材相冲,但单独查验绝无问题的“香料”,混入了秋娘房内新换的熏笼炭饼中。那气味极淡,混杂在雨后潮湿的空气和安神香的气息里,几乎无人能察。但这微量的吸入,日积月累,已足以在胎儿月份渐大时,引发气血逆冲,造成滑胎。
动手的那一夜,明兰独自坐在正房内间,没有点灯。窗外秋雨敲打着芭蕉,淅淅沥沥,如同她冰冷的心跳。她不言不语,就那样静静地坐了一夜,指尖冰凉。脑海中闪过许多画面——祖母慈祥的教诲,未出阁时姐妹间微妙的情谊,初嫁入侯府时的忐忑与期盼,团哥儿牙牙学语的模样,还有……那双透过镜子看着自己沉静却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
她在道德、良知与残酷的现实、对团哥儿未来的疯狂守护之间,再次做出了选择。这一次,她没有太多犹豫,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决绝。她想起了朱姨娘,想起了因为自己当初一时的心慈手软,未对朱姨娘下死手而导致的后续无数麻烦。她不能再犯同样的错误。
与此同时,朱姨娘也并非全然无辜的旁观者。 她虽未直接下手,但她敏锐地察觉到了明兰可能行动的迹象。她没有阻止,反而暗中推波助澜。她故意在顾廷烨面前提及秋娘这胎怀相极好,似有男胎之兆,加剧了明兰的危机感;她又悄悄放松了自己对秋娘院落某方面的“保护”,为明兰可能的行动制造了些许便利。她乐见其成,无论谁动手,除掉这个潜在的威胁,对她都有利无害。
悲剧,终究未能避免。
尽管秋娘和蓉姐儿百般防备,但在那无声无息的暗算下,在一个雷雨交加的深夜,秋娘还是腹痛如绞,见了红。府医匆匆赶来,终究回天乏术,一个已成形的男胎,终究没有保住。
秋娘哭得撕心裂肺,几乎昏死过去。蓉姐儿紧紧握着她的手,脸色苍白,眼中充满了恐惧与愤怒。
顾廷烨闻讯赶来,震怒不已,下令彻查。然而,明兰的手段太过干净利落,所有线索都断得干干净净,查来查去,最终也只能归结于秋娘“体质虚弱”,“不慎动了胎气”,加之雨天郁结,以致小产。
但秋娘不信。
她在侯府多年,人虽老实,却也攒下了一些情分。她有一个交好多年的姐妹,在府中有些门路,事后悄悄给她递了话,话虽说得隐晦,只提了那几日正院那边似乎有些“不寻常的动静”,以及朱姨娘那边似乎“乐见其成”,提醒她小心谨慎为上。结合自己平日的小心翼翼,以及流产前几日房中那若有若无的、与往日稍异的熏香气味,秋娘心中已然明了。
是夫人。是盛明兰动的手。朱姨娘,也脱不了干系。
巨大的恨意如同毒焰,瞬间灼烧了她的心。那是她的儿子!她盼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得来的骨血!
可是,恨又能如何?
她只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姨娘,人言轻微。盛明兰是嫡母,背后有盛家,如今更得侯爷几分看重。朱姨娘有儿子,深得侯爷宠爱。她拿什么去斗?
她还有蓉姐儿要抚养。蓉姐儿渐渐大了,眼看就要议亲,将来的婚事、嫁妆,都需要嫡母操持、点头。若她此刻撕破脸,不仅报不了仇,反而会连累蓉姐儿,让她在这府里再无立足之地。
想到蓉姐儿未来可能因自己而遭受的艰难,秋娘那满腔的恨意,如同被泼了一盆冰水,只剩下刺骨的寒冷与无力。
她只能咽下去。
将这血海深仇,连同那失子的剜心之痛,一起狠狠地咽进肚子里,埋藏在最深处。
从此,秋娘的院子愈发沉寂。她以“养病”、“为夭折的孩子祈福”为由,几乎闭门不出,对外界一切纷争不闻不问,只一心守着蓉姐儿过活。她将那恨意化作了一层坚硬的壳,将自己与这吃人的侯府彻底隔绝开来。
而明兰,在成功铲除威胁后,并未感到丝毫轻松或快意。
秋娘那夜痛苦的哀嚎,蓉姐儿那愤怒而冰冷的眼神,还有那个未曾谋面便已逝去的小生命……如同梦魇,缠绕着她。
她开始夜不能寐,一闭上眼,便是血光与婴孩的啼哭。她知道自己变了,变得心狠手辣,双手沾满了洗不净的罪孽。她为了团哥儿,一步步将自己逼入了这修罗道。
巨大的心理压力和精神折磨下,她做出了一个令所有人都感到意外的决定。她在自己正房后的一间僻静厢房里,悄悄设置了一个小小的佛堂。
没有告知任何人缘由,只对外说是近日心神不宁,想寻个清净处礼佛静心。
每日处理完家务,她便会独自一人进入佛堂,跪在蒲团上,对着那尊请来的白玉观音像,久久不语。
她并非祈求神佛宽恕她的罪过——她知道自己罪无可赦,也不信神佛会宽恕她。
她更非为那未出世的孩子超度——她甚至不敢去想那个孩子。
她只是在寻求一种……内心的平静,或者说,是一种自我说服与心理依托。
在青灯古佛,袅袅香烟中,她一遍遍地告诉自己:
我没有错。
我只是在保护我的儿子。
在这虎狼环伺的深宅,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若我不动手,他日别人就会对我、对团哥儿动手。
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她试图用这冰冷的逻辑和缭绕的香火,来镇压心底那不断滋生的寒意与自我厌恶。佛堂,成了她宣泄压力、维系那根紧绷神经的避难所,也是她彻底告别过去那个心存良善的盛明兰的见证。
侯府的继承之争,因秋娘的意外流产和后续的沉寂,暂时少了一个变数,但明兰与朱姨娘之间的战火,却因此事的了结与明兰心态的进一步蜕变,而变得更加尖锐、更加不死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