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宫内，四季如春。墨兰斜倚在窗边的贵妃榻上，身着流彩暗花云锦宫装，发髻上的九尾凤钗衔着东珠，流光溢彩。她听着秋纹细致地禀报宁远侯府田产风波的始末，从御史发难，到明兰如何雷厉风行、自掏腰包、果断处置，再到事态迅速平息，顾廷烨态度微妙转变……
秋纹说完，垂手静立，殿内一时只闻更漏滴答之声。
墨兰久久没有说话，目光投向窗外庭院中那几株开得正盛的红梅，眼神却有些飘忽，仿佛透过那灼灼花色，看到了很久远的人和事。
良久，她才轻轻吁出一口气，唇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复杂的弧度，似是赞叹，又似是自嘲，低声呢喃道：“好手段……当真是好手段。盛明兰啊盛明兰，我从前……倒真是小瞧了你。”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难得的、褪去了尖锐敌意的平静。秋纹有些诧异地抬眼，飞快地瞥了主子一眼，又立刻低下头去。
“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看清局势要害，不纠缠于辩白，反而以退为进，主动承担责任，拿出如此狠辣果决的补救措施，更是舍得下血本……这份魄力、决断，还有对人心、对官场规则的洞察利用，”墨兰轻轻摇着头，眼底竟流露出一丝真实的感慨，“便是许多在朝为官的男子，也未必能有她这般利落。”
她顿了顿，像是感慨，又像是在对那段无法挽回的过去发出内心诘问：“难怪……上一世，我会输得那么惨。输在你手里……似乎，也不算太冤。”
这一刻，抛开那刻骨的仇恨与前世的阴影，纯粹以一个旁观者，甚至是一个“对手”的角度来看，墨兰不得不承认，盛明兰身上有一种令人心惊的韧性、智慧与行动力。那是在盛家后院里，在祖母的羽翼下，被精心打磨出的璞玉，光华内敛，却能在关键时刻，迸发出斩金截铁的力量。
她想，若是没有林噙霜与卫小娘的恩怨，没有她们姐妹之间因嫡庶、因父母宠爱而生的天然隔阂与竞争，没有前世那最终沉湖的绝望……以明兰的品性与能力，或许，不失为一个令人佩服的对象，甚至是可以引为知己、相互扶持的朋友。
可惜了。
这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在她心中滚过，带着无尽的怅惘与冰冷的现实。
她们之间，横亘着生母的血仇，横亘着前世你死我活的争斗，横亘着今生她高高在上的后位与明兰挣扎求存的困境。那是一条深不见底、染着血与恨的鸿沟，永远无法跨越。
那一丝因欣赏而生的微弱暖意，迅速被更庞大的、冰冷的恨意与掌控欲所覆盖。
“可惜啊，”墨兰的声音重新变得清冷，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嘲讽，“任她再有能耐，如今也不过是困在侯府后宅，与一个姨娘争风吃醋、为些许田产银钱绞尽脑汁的妇人罢了。” 她轻轻抚摸着腕上温润的翡翠玉镯，那是赵祯昨日才赏下的贡品，“她便是再有通天的本事，又能翻出本宫的手掌心么？”
她重生活这一世，占尽先机，拥有系统，更贵为皇后，诞下皇子，地位稳如泰山。明兰再聪明，再能干，格局也被限制在了那一方天地里。而她墨兰，执掌的是凤印，俯瞰的是整个后宫，甚至能隐隐影响前朝。这场较量，从一开始，就不公平。
“本宫倒是要看看，她还能挣扎到几时。”墨兰唇角弯起一抹残忍的兴致，“下次，该给她找点什么样的‘乐子’呢？” 她像是在欣赏一件有趣的玩具，期待着猎物下一次的挣扎能带来更多愉悦。
宁远侯府内，危机的余波渐渐平息，但影响犹在。
明兰虽然凭借急智和能力度过了难关，但嫁妆的损失是实实在在的，她需要更加精打细算，才能维持体面，并为团哥儿的未来积蓄。她对府中下人的管束也更加严格，定期查账，敲打有小心思的管事，力求不再给人留下任何把柄。
顾廷烨果然如她所料，态度有所缓和。他虽未增加留宿正院的次数，但来用膳的频率高了，偶尔会问起团哥儿的学业，甚至有一次，还随口提了句朝中一件与钱粮调度相关的趣闻，虽未明说，但眼神里带着一丝考较的意味。明兰谨慎地接了几句，点到即止，既显露出一定的见解，又不至于让人觉得她妄议朝政。顾廷烨听了，未置可否，但眼神深处，那抹对她能力的认可，似乎又深了一分。
这种变化，如同春雨，润物细无声，却让明兰在侯府的立足之地，更加坚实了些。她不再仅仅是一个需要他“维护”或者“容忍”的嫡妻，更是一个可以偶尔交流、甚至在某些方面值得信赖的“合伙人”。
而西院的朱姨娘，在最初的失望和妒恨之后，也迅速调整了策略。
她看出明兰此次因祸得福，反而在侯爷面前露了脸，硬碰硬显然不明智。她将更多的心思放在了照顾圆哥儿和……潜移默化地影响团哥儿上。
她不再像以前那样，用夸张的玩具和零食强行吸引团哥儿，而是换了更“高明”的方式。比如，她会抱着圆哥儿，温柔地教他叫“哥哥”，然后对团哥儿说：“看，弟弟多喜欢你这个哥哥呀。” 试图用血缘和亲情纽带，将团哥儿更紧密地拉拢到自己和亲生儿子这一边。
又或者，在团哥儿面前，她会似有若无地提及明兰最近的“忙碌”和“辛苦”。
“夫人又要管家，又要操心外面田庄的事，真是辛苦，团哥儿要懂事，莫要总去烦扰夫人。”
“唉，听说夫人为了田庄的事，花了好多自己的嫁妆银子呢，以后给我们团哥儿买糖吃的钱都要省着点了哦？”
这些话，听起来是体贴和关心，实则是在团哥儿幼小的心灵里，种下“母亲很忙、没空陪我”、“母亲的钱少了、可能影响我”的潜意识。她要将明兰塑造成一个“忙碌的”、“有压力的”、甚至可能“克扣”他快乐的疏远形象，而她自己，永远是那个能提供无忧无虑快乐的“朱姨”。
团哥儿虽然依旧亲近明兰，会在明兰闲暇时黏着她，分享在书堂学到的新字，或者笨拙地给她捶捶腿，说“娘亲辛苦”。但在朱姨娘这种持续不断的、温柔的离间下，他偶尔也会在明兰因为处理庶务而短暂拒绝他的陪伴要求时，流露出一点点小小的失落，嘴里会嘟囔一句：“朱姨就不会这么忙……”
这一点点失落和比较，如同白纸上的微尘，虽不显眼，却真实存在。朱姨娘要的，就是这一点点日积月累的偏移。
皇宫之中，墨兰感慨过后，便将侯府的“乐事”暂时搁置一旁。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两位皇子，赵珩（旭哥儿）和赵琛（阿琛），以及公主赵璇（宁宁）正是活泼好动、开始认人的时候。墨兰将大半精力都放在了孩子们身上，亲自督促乳母嬷嬷们的照料，过问孩子们的饮食起居，甚至开始有意识地引导旭哥儿和阿琛辨认简单的图画。
尽管赵祯之前的清洗手段酷烈，但潜在的威胁并未完全消除。她不敢有丝毫放松，未央宫依旧守卫森严，所有送入的物件都要经过秋纹的反复检查。她深知，只有这几个孩子平安长大，她的地位才能真正固若金汤。
赵祯时常过来，看着孩子们在殿内蹒跚学步，咿呀学语，冷硬的帝王面容也会变得柔和。他有时会抱着最为健壮的旭哥儿，指着墙上的舆图，告诉他：“这是大宋的江山，将来，要靠你来守护。” 尽管孩子根本听不懂，但那份期许，已然种下。
墨兰在一旁看着，心中那份对权力的渴望与对子女的母爱交织在一起。她绝不允许任何人，破坏她来之不易的这一切。盛明兰，不过是她漫长权力之路上，一个比较顽固、偶尔能带来些许“惊喜”的绊脚石而已。
棋局仍在继续，只是对弈的双方，心境已然不同。一个在深宫俯瞰，带着猫捉老鼠的戏谑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一个在侯府挣扎，于困境中磨砺出更坚韧的光华，小心翼翼地守护着微弱的希望。
殊途，终难同归。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