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姨娘出了月子,重新梳妆打扮,抱着健康白胖的幼子,出现在众人面前时,的确有种扬眉吐气之感。顾廷烨见她恢复得好,幼子也茁壮,心中宽慰,待她愈发温和。西院一时间风光无限,连带着下人对待朱姨娘也更加恭敬小心。
然而,这份风光之下,朱姨娘却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让她心惊的变化——团哥儿与她之间,那曾坚不可摧的亲密纽带,似乎松动了。
她试着像从前那样,拿出精心准备的、会叫的竹雀儿或新巧的九连环,笑着呼唤团哥儿。团哥儿果然被吸引,迈着小短腿欢快地扑进她怀里,拿着玩具爱不释手,仰着小脸甜甜地叫“朱姨”,依赖又亲昵。
这熟悉的一幕让朱姨娘心中稍安,但很快,她便发现了那细微的差别。
若是以前,团哥儿得了新玩具,必定会缠着她,要她陪着一起玩,寸步不离,仿佛她是全世界最有趣的人。可如今,他玩了一会儿,可能会突然抬起头,乌溜溜的大眼睛在屋里逡巡,若看到明兰坐在不远处做着针线或是看书,他便可能抱着玩具,蹬蹬蹬跑过去,献宝似的举给明兰看,嘴里含糊地说着:“娘,看!雀雀!”
明兰会放下手中的活计,极其自然地接过玩具,露出温柔又带着些许惊喜的笑容,仔细端详,然后用恰到好处的、孩子能理解的言语夸赞几句,或是提出一个有趣的玩法。团哥儿便会依偎在她身边,兴致勃勃地继续玩,偶尔还会回头看看朱姨娘,对她笑笑,但那眼神里,不再是以往那种“唯她不可”的全然依赖。
更让朱姨娘心头刺痛的是午睡和晚间歇息的时候。她试着像以前一样,想哄团哥儿在自己屋里睡下,团哥儿却有时会揉着眼睛,小声嘟囔:“想回自己屋……娘亲拍拍……” 虽然经过乳母或她本人的哄劝,他最终大多还是会留下,但那份不情愿和对明兰的惦念,如同细小的针,扎得朱姨娘很不舒服。
她清楚地意识到,在团哥儿如今的小小心灵里,她朱姨娘和母亲明兰,都占据着重要的位置。他会为她带来的新奇玩意儿欢呼,会享受她的拥抱和亲昵,但那种深入骨髓的、源于血脉的依赖和安心感,似乎更多地寄托在了明兰身上。而那种在极端情境下本能的第一选择,那种“致命”的倾斜,似乎正在悄然转向明兰。
这种认知让朱姨娘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她想起当初为了固宠,也带着几分皇后娘娘暗示的任务,刻意接近、笼络团哥儿。她投入了时间、精力,甚至……不知不觉也投入了真情。看着那小小的人儿从蹒跚学步到口齿不清,从全然陌生到只认她一人,那种被全然依赖和信任的感觉,曾让她在侯府冰冷的算计中,感受到一丝真实的暖意。
如今,这份暖意正在降温。尽管她有了自己的亲生骨肉,那份血脉相连的悸动无可替代,但看着团哥儿与自己之间那曾无比紧密的联系出现裂痕,她还是会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失落和……心疼。那毕竟是她用心“养”了这么久的孩子。
然而,这份心疼很快被更强烈的危机感所覆盖。团哥儿是她如今在侯府地位的重要保障之一,更是她将来与明兰、甚至可能与自己的亲生子博弈的重要筹码。她绝不能失去对团哥儿的影响力!
“哥儿如今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朱姨娘按下心中的不适,对心腹妈妈感叹,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酸涩,随即眼神又恢复了往日的精明与算计,“夫人这一个月,倒是下了血本陪哥儿。”她看得分明,明兰用的是最笨,却也最有效的办法——耗尽心力的陪伴。
“姨娘如今有了小少爷,何必再为哥儿劳神?哥儿总归是记着您的好……”心腹妈妈劝道。
“你懂什么?”朱姨娘打断她,抚摸着怀中幼子细嫩的脸颊,眼神幽深,“团哥儿是嫡子,只要他在侯爷心中分量足够重,只要他还亲近我,这府里就没人能越过我去。夫人?哼,她不过是仗着身份和这一个月投机取巧罢了。”她顿了顿,吩咐道,“去,把之前寻来的那对西域进贡的、会自己走路的小金人拿来,再让厨房把新做的那个会转的糖画备上。哥儿不是喜欢新奇的吗?我有的,可比夫人那点针线活和故事书,有趣多了!”
她要用更猛烈、更持续的“糖衣炮弹”,重新牢牢抓住团哥儿的心。她要让团哥儿明白,谁才能给他最多、最好、最直接的快乐。
接下来的日子,侯府后宅仿佛陷入了一场无声的“争夺战”。
明兰依旧坚持着她的方式:高质量的陪伴,温柔的引导,融入日常点滴的关爱。她教团哥儿认字,虽然他还看不懂,但她指着图画,耐心地告诉他这是什么,那是什么;她带他在雪地里堆雪人,即使手冻得通红,也陪着他一起欢笑;她在他做噩梦惊醒时,第一时间赶到,将他搂在怀里,轻轻哼唱,驱散他的恐惧。她在努力构建一种基于安全感、信任和共同记忆的亲子关系。
而朱姨娘,则将她“投其所好”的本事发挥到了极致。各种市面上罕见、价值不菲的玩具如流水般送入团哥儿房中;各式各样新奇美味的点心零嘴几乎从未断过;她更是鼓动三寸不烂之舌,在顾廷烨来看望时,不着痕迹地提及团哥儿多么喜欢她送的那对金人,玩得多开心,试图在顾廷烨心中加深“团哥儿与朱姨娘更亲近”的印象。
团哥儿如同掉进了蜜罐里。他享受着朱姨娘带来的物质盛宴,也贪恋着明兰给予的精神港湾。在大部分平常的日子里,他与明兰越发亲近,依赖日深。
然而,那“稍微的倾斜”和“致命的差别”,终于在一天傍晚显现出来。
那日团哥儿玩朱姨娘送的一个机关复杂的鲁班锁,怎么也解不开,急得满头大汗,小脸憋得通红。明兰正好在一旁,便柔声引导他,试图教他观察和思考。团哥儿试了几下,依旧不成,耐心耗尽,突然一把推开明兰的手,带着哭腔大喊:“我不要娘!我要朱姨!朱姨帮我!朱姨最厉害!”
他一边喊,一边哭着就往门外跑,要找朱姨娘。
明兰伸出的手僵在半空,看着儿子毫不犹豫奔向朱姨娘的背影,脸上温柔的笑容瞬间凝固,心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钝痛蔓延开来。
看,这就是差别。
平常的亲近依赖,在遇到挫折、情绪失控的本能时刻,他第一个想到的、最直接依赖的,依然是那个能用最简单粗暴方式满足他、从不让他“费脑筋”的朱姨娘。
这一点点倾斜,在日常或许不明显,但在关键时刻,却足以将她所有的努力都衬得如此苍白无力,如此……不堪一击。
朱姨娘闻声赶来,将哭闹的团哥儿搂进怀里,一边熟练地哄着,一边三两下就解开了那鲁班锁,逗得团哥儿破涕为笑,搂着她的脖子崇拜地说:“朱姨真棒!”
她抬起头,看向站在不远处、脸色微白的明兰,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混合着得意与复杂情绪的弧度。
这一刻,明兰无比清晰地认识到,她与朱姨娘在团哥儿心中的这场拉锯战,还远未结束。她辛苦重建的母子亲情,根基远不如她想象的那般牢固。朱姨娘用物质和纵容堆砌起来的快乐堡垒,在孩子单纯的世界里,依然有着难以抗拒的、致命的吸引力。
前路,依然漫长而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