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宫皇后娘娘平安诞下两位皇子并一位公主的消息,如同插上翅膀,迅速传遍汴京,引起了朝野震动。陛下的狂喜与对宗室势力的血腥清洗随之而来,一时间,那些暗藏祸心的魑魅魍魉皆噤若寒蝉,暂避锋芒。这股风自然也吹进了宁远侯府。
顾廷烨作为军中重臣,需入宫朝贺,回府后,虽依旧神色严肃,但眉宇间也难掩一丝轻松。国本已定,朝局将稳,于公于私,都是好事。他甚至难得地主动对明兰提了一句:“宫中大喜,府中诸事你也多费心,莫要出什么差错。” 语气虽淡,却也算是一种认可与交代。
明兰垂首应下,心中却无多少喜悦。墨兰地位越是稳固,于她而言,前路便越是艰难。她看着西院方向,朱姨娘的肚子也已高高隆起,算来比皇后晚了两个多月,如今也正是关键时候。
然而,与西院那精心呵护、看似安稳的养胎氛围不同,明兰的内心正经历着一场漫长而痛苦的拉锯战。
自那次被顾廷烨强行阻止调查、又被当众污蔑而无力反驳后,明兰彻底意识到,循规蹈矩、寄希望于夫君公正或敌人仁慈,在这深宅后院是行不通的。墨兰的毒计无所不用其极,朱姨娘看似“干净”的手段下是步步紧逼的算计,而顾廷烨的偏袒与冷漠更是如同一堵冰墙。
她无数次在深夜惊醒,脑海中回荡着团哥儿疏远的眼神、朱姨娘得意的笑容、以及顾廷烨冰冷的斥责。一个声音在她心底疯狂叫嚣:除掉朱姨娘腹中的孩子!只要那个孩子没了,朱姨娘的倚仗就少了一半,团哥儿的重要性就会凸显,自己的处境或许就能改善!这是最直接、最有效的方法!
但另一个声音,属于那个曾经在祖母膝下接受教诲、秉持着底线与良知的盛明兰,又在苦苦挣扎:那是条无辜的生命!你当真要为了自己的处境,双手沾上未出世婴孩的血吗?你与林噙霜、与如今的墨兰,又有何区别?
两种念头日夜撕扯着她。她看着镜中自己日益消瘦、眼神深处藏着狠厉与疲惫的面容,感到一阵陌生。这真的是她吗?那个曾经以为只要谨慎、聪慧、守礼就能安稳度日的盛明兰?
这个过程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长到院中的树叶由绿转黄,悄然飘落。她表面上依旧平静地处理家务,对西院供应无一不精,甚至主动提出让顾廷烨多去陪伴有孕的朱姨娘,将一个“贤良”、“识大体”的主母扮演得无可挑剔。
直到有一天,她听闻朱姨娘在院中“偶然”滑了一下,虽未摔实,却受了惊吓,胎气有些动荡。顾廷烨闻讯立刻赶去,守了整整一夜,次日看向明兰的眼神里,又带上了那种不易察觉的审视与怀疑,仿佛在问:是否与你有关?
那一刻,明兰心中最后一丝犹豫的绳索,嘣地一声断裂了。
她清楚地认识到,无论她做与不做,这盆污水都有可能泼到她身上。朱姨娘为了固宠,为了打击她,完全可以自编自导这样一出戏!而她,盛明兰,不能再坐以待毙!她不能将团哥儿的未来,寄托在敌人的“仁慈”或夫君那虚无缥缈的“公正”上。
她终于下定了决心。
她没有选择直接下毒或者制造意外那种容易留下把柄的方式。她利用掌家之便,极其隐晦地动手。她吩咐厨房,给朱姨娘的膳食中,加入一些性虽不烈,但长期食用会令人气血略有亏虚、不易固胎的食材,混杂在众多滋补品中,极难察觉。她又通过一个看似无意的人嘴,“提醒”朱姨娘身边伺候的人,说某种安神香料于孕妇极好,而那香料,若与朱姨娘日常服用的一位保胎药药性相合,会产生微弱的抑制作用。
这些手段如同温水煮蛙,不会立刻见效,却能在日积月累中,慢慢地侵蚀朱姨娘本就因心思重而不算特别强健的胎气。
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明兰的手是冰凉的,心是麻木的。她清晰地感受到,那个曾经怀有底线和光明的自己,正在一点点沉入深渊。她再也回不去了。但这荆棘之路,是她自己选择的,为了团哥儿,她必须走下去。
效果是显著的。朱姨娘的胎像之后一直不算太稳,时常需要卧床静养,太医也诊脉说是“母体虚弱,需精心调养”。朱姨娘自己也疑神疑鬼,将院子守得铁桶一般,更加依赖顾廷烨的怜惜,却也因精力不济,对团哥儿的看顾不如从前那般严密。
而这一切,无形中给了明兰接近团哥儿的机会。
她不再只是远远看着。她开始每日固定时辰,亲自去团哥儿屋里看他,起初只是坐在一旁,看着他玩。团哥儿起初还有些陌生和畏惧,但孩子天性渴望亲近,尤其是对血脉相连的母亲。明兰极有耐心,从不强迫他,只是温柔地看着他,偶尔用轻柔的声音给他讲个小故事,或是递给他一块自己亲手做的、不算精致却充满心意的糕点。
日子一天天过去,团哥儿渐渐习惯了她的存在。他会在她来时,抬头看她一眼,甚至会指着玩具咿咿呀呀地对她说话。有一次,他蹒跚着走到她面前,将手里捏着的一块沾了口水的糖递给她,含糊地叫了一声:“……娘。”
这一声“娘”,虽模糊不清,却如同惊雷,瞬间击中了明兰。她强忍着的泪水几乎夺眶而出,她小心翼翼地接过那块糖,仿佛捧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将团哥儿轻轻揽入怀中。团哥儿没有抗拒,在她怀里待了一会儿,才又挣扎着去玩自己的玩具。
母子之间那无形的隔阂,终于被撬开了一道缝隙。
当然,在团哥儿心里,日夜陪伴他、给他无数新奇玩意儿、会柔声细语哄着他的朱姨娘,依旧占据着更重要的位置。他看到朱姨娘,会更兴奋地扑过去,有好吃的好玩的,也会第一时间想到“朱姨”。但在他的小世界里,明兰这个“娘亲”,也已经从一个模糊疏远的符号,变成了一个会来看他、会对他笑、会让他感到安心的存在。
两个人对他来说都重要,只是有轻有重而已。
但这对于明兰来说,已经足够了。这点滴的亲近,这声模糊的“娘”,如同黑暗中的微光,照亮了她布满荆棘的前路,让她觉得,所有的挣扎、所有的沉沦、所有的痛苦,都是值得的。她看见了希望。
终于,在一個寒冷的冬夜,比皇后晚了两个多月的朱姨娘,在经过一番不算特别顺利、但终究有惊无险的生产后,诞下了一个健康的男婴。
消息传来时,明兰正陪着刚刚睡熟的团哥儿。她听着外院的动静,轻轻抚摸着儿子温热的小脸,眼神复杂难辨。
那个孩子,平安降生了。
她终究,没有真正下死手。是心底残存的一丝良知?还是权衡利弊后的结果,明兰一时有些恍惚。
她不知道自己的手上是否真的沾染了看不见的罪孽。她只知道,从她决定对那个未出世的孩子动手的那一刻起,她盛明兰,就已经不再是原来的那个她了。
前路依旧凶险,墨兰的威胁依旧悬顶,朱姨娘有了亲生儿子,地位更固,未来的争斗只会更加残酷。
但看着身边安然入睡的团哥儿,明兰的眼神重新变得坚定。
无论如何,她都要走下去。为了这黑暗中,她好不容易才抓住的,微弱却真实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