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兰既已下定决心,便不再犹豫。她选在顾廷烨休沐在府,却在前院书房处理公务的时辰,命房妈妈带着几个得力可靠的粗使婆子,直接将负责府中部分采买、贪墨证据确凿的那个王婆子从住处捆了,带到垂花门前的小院。
动静闹得不小,许多下人都被惊动,远远围观。
王婆子是朱姨娘奶娘的亲家,素日里在仆役中颇有几分脸面,此刻被扭押着,犹自不服,梗着脖子叫嚷:“老奴冤枉!老奴对侯府忠心耿耿,夫人为何无故拿人?定是有人陷害!朱姨娘,朱姨娘您要为老奴做主啊!”
她故意喊出朱姨娘,企图搬出靠山。
明兰端坐于廊下早已设好的座椅上,身着素净但料子上乘的袄裙,神色平静,不怒自威。她并未理会王婆子的叫嚣,只对房妈妈微微颔首。
房妈妈会意,上前一步,将一叠账册副本以及几份按了手印的证词高高举起,朗声道:“王婆子,你自去年三月起,与兴盛绸缎庄勾结,虚报采买价格,以次充好,中饱私囊,累计贪墨银钱一百八十七两有余!这些是账目比对,这些是绸缎庄伙计及知情人的供词,铁证如山,你还敢狡辩?”
证据被一一念出,时间、款项、经手人清清楚楚。围观的仆役中响起一片嗡嗡的议论声,看向王婆子的目光也变了。一百多两银子,够寻常庄户人家过活十几年了!
王婆子脸色瞬间惨白,嘴唇哆嗦着,还想强辩,却被房妈妈厉声打断:“人证物证俱在,岂容你抵赖!夫人仁慈,念你年老,未曾报官究办。但侯府容不得这等蛀虫!来人,革去其一切差事,收回贪墨所得,连同其家小,一并撵出府去,永不复用!”
命令一下,立刻有婆子上前,堵了王婆子的嘴,将她拖了下去。整个过程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众仆役噤若寒蝉,看着端坐上方、面容沉静的侯夫人,心中凛然。这位夫人病了一场后,手段竟变得如此雷厉风行!
消息很快传到了正在自己院里“安胎”的朱姨娘耳中。她气得摔碎了一个茶盏,胸口剧烈起伏。王婆子是她的一条财路,更是她在仆役中的耳目之一,明兰此举,分明是打她的脸!
“好个盛明兰!竟敢动我的人!”朱姨娘银牙紧咬,抚着肚子,眼中满是怨毒。她立刻就想去找顾廷烨哭诉,但走到门口,又硬生生停住。她想起皇后娘娘通过秋纹传来的“提醒”,要她“安稳养胎”,不要留下“麻烦”。王婆子贪墨证据确凿,若闹到侯爷面前,自己未必能讨到好,反而可能惹一身骚。
她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能硬碰硬,至少现在不能。
“去,把咱们的人都叫来,叮嘱他们,最近都给我夹起尾巴做人,账目上尤其要干净!谁要是再被抓住把柄,别怪我不讲情面!”朱姨娘阴沉着脸吩咐心腹妈妈。她得先保住剩下的势力。
同时,她心里盘算着,必须尽快在侯爷面前给明兰上点眼药。
前院书房,顾廷烨自然也听到了后院的动静。长随将事情大致禀报了一遍。
顾廷烨放下手中的笔,揉了揉眉心。后宅这些污糟事,他向来不耐烦理会。一个贪墨的婆子,发落了也就发落了。明兰此举,在他看来,算是尽了主母的本分,整顿家风,无可指摘。他甚至觉得,她病了这一场,倒是把性子磨砺得果决了些,不像之前那般一味隐忍,或是沉浸在悲伤中无法自拔。
至于这婆子是朱姨娘的人……顾廷烨并未深思。下人贪墨,主子惩治,天经地义。只要不闹到他面前,不影响侯府大体,他便懒得过问。他的态度,依旧是漠视。只要后宅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不耽误他处理军务朝政,谁占上风,他并不十分在意。当然,若真闹起来,他潜意识里,可能会因朱姨娘身怀有孕而多一分偏袒,但前提是,得闹到他面前。
明兰在垂花门前处置了王婆子后,并未再多言,直接起身回了正院。她知道,这番“敲山震虎”足以让府中下人看清风向,短期内不敢再阳奉阴违,也能让朱姨娘有所忌惮。
效果立竿见影。接下来几日,明兰处理家务时顺畅了许多,一些原本拖延推诿的事情,也很快得到了落实。向她回话的管事妈妈们,态度也恭敬谨慎了不少。
然而,在争取团哥儿方面,情况依旧不乐观。朱姨娘明显加强了防范,乳母几乎不再带团哥儿到靠近正院的花园玩耍,即便偶尔遇上,也是匆匆行礼后便抱着孩子快步离开。团哥儿似乎又被那些新奇的玩具和点心吸引,对明兰那日短暂的亲近已然淡忘。
明兰心中酸楚,却并未气馁。她知道,这是一场持久战。她将更多精力投入到暗中调查朱姨娘的财源上。房妈妈动用了一些旧日关系,隐约查到朱姨娘那个开绸缎庄的“表哥”,近来看似生意兴隆,但实际资金来源有些蹊跷,似乎与城外某家背景复杂的赌坊有些关联。这线索模糊,却让明兰看到了某种可能。
几日后的傍晚,顾廷烨难得空闲,去了朱姨娘院里用晚膳。饭桌上,朱姨娘并未直接提王婆子的事,只是捧着微微隆起的小腹,神情恹恹,胃口不佳。
顾廷烨见状,便问了一句:“可是身子不适?传太医来看看?”
朱姨娘摇摇头,依偎到他身边,柔声道:“谢侯爷关心,妾身只是……只是心里有些难受。”她眼圈微红,“如今夫人管家,雷厉风行,底下人都战战兢兢。妾身听着,前两日夫人发落了下人,虽是那下人不对,但……但动静是否太大了些?团哥儿都被吓着了,晚间都有些睡不安稳。妾身只是担心,府里气氛如此紧张,于养胎、于孩子心神,总归是不太好……”
她句句未提自己委屈,字字却都在暗示明兰手段酷烈,影响后宅安宁,甚至波及孩子。
顾廷烨闻言,眉头微蹙。他不在乎发落一个下人,但若影响到子嗣……他拍了拍朱姨娘的手,语气还算温和:“夫人整顿家务,亦是分内之事。你既有着身子,便少操心这些,安心养着便是。团哥儿那里,让乳母多费心照看。”
他没有责备明兰,但话语里对朱姨娘的偏袒和对“影响子嗣”的不悦,已隐约可见。他没有去深究朱姨娘话中的水分,只因她怀着孩子,便天然地觉得她更需呵护,更“柔弱懂事”。
朱姨娘见好就收,乖巧地应了声“是”,低下头,嘴角勾起一抹得逞的笑意。她不需要侯爷立刻去斥责明兰,只要在他心里种下对明兰行事方式的负面印象,便足够了。
未央宫中,墨兰听着秋纹汇报侯府这场风波始末,包括明兰的出手、朱姨娘的隐忍与上眼药,以及顾廷烨那不动声色却稍有偏向的态度。
“倒是一场好戏。”墨兰慵懒地靠在软枕上,抚摸着巨大的腹部,“盛明兰总算学了点手段,可惜,顾廷烨的心偏了,她做得越多,错得也越多。朱氏这点小聪明,倒是用得恰到好处。”
她很满意目前的局面。明兰在挣扎,在树敌,而顾廷烨的漠视与潜在偏袒,如同一个无形的牢笼,让明兰的努力事倍功半。
“娘娘,盛家田产那边,是否……”秋纹请示。
“再等等。”墨兰眼中闪过一丝算计,“等咱们的宁远侯夫人,再‘能干’些,风头再盛些。届时,内外交困,才更有趣。”
她要将明兰好不容易燃起的斗志和希望,再次一点一点地碾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