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军大营。
吕玲绮被押解着穿过营地。她昂着头,脸上没有丝毫惧色,只是用一双冰冷的眼睛观察着四周。
和她想象中混乱的军营不同,曹军的营地井然有序。一排排营帐整齐划一,士兵们各司其职,有的在擦拭兵器,有的在喂养马匹,还有的在修补盔甲。整个营地听不到大声的喧哗,只有各种工具发出的规律声响。
这一切都透着一股让她感到陌生的纪律性。在她父亲的军中,士兵们更多的是凭借一股悍勇之气,营地里充满了豪迈的呼喝与酒肉的香气,却远没有眼前这般严整。
她被带到了一座宽大的中军帐前。守卫掀开帐帘,示意她进去。
吕玲绮深吸一口气,迈步走入。她已经做好了准备,面对的将是羞辱,审问,甚至是死亡。身为吕布的女儿,她绝不会低下高傲的头颅。
帐内陈设简单,一张行军床,一张摆着地图和文书的长案,以及几个兵器架。
曹铮正站在长案后,低头研究着一卷竹简。他没有穿戴盔甲,只是一身寻常的布袍,看上去更像一个文士,而不是一个将军。
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
“你们先下去吧。”曹铮对押送的士兵挥了挥手。
士兵们领命退下,帐篷里只剩下曹铮和吕玲绮两人。
吕玲绮警惕的盯着他,手下意识的握紧了拳头,即便被俘,她也像一头随时准备反扑的豹子。
曹铮没有说话,只是缓步走到她的面前。吕玲绮的心提了起来,以为对方要对她做什么。
然而,曹铮只是伸出手,解开了捆在她手腕上的绳索。他的动作很慢,很轻,似乎怕弄疼了她。
绳索被解开的瞬间,吕玲绮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活动着有些发麻的手腕。粗糙的绳索在她白皙的皮肤上留下了一圈深深的红痕,有的地方甚至磨破了皮,渗出了血丝。
“坐吧。”曹铮指了指旁边的一张席子,语气平静,听不出任何胜利者的炫耀。
吕玲绮没有动,只是冷冷的看着他:“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何必假惺惺。”
曹铮没有理会她的挑衅,他转身从案几上取来一个木盒,打开后,里面是些瓶瓶罐罐的伤药和干净的布条。
他再次走到吕玲绮面前,不由分说,拉起她的手腕。吕玲绮想要挣脱,却被他用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按住了。
“别动,伤口不处理,会发炎的。”他的声音依旧平淡。
他打开一个小瓷瓶,用指尖蘸了些清凉的药膏,小心翼翼的涂抹在她手腕的伤口上。
吕玲绮浑身一僵。她征战沙场,受伤是家常便饭,可从来没有人这样细致的为她处理过伤口。药膏带来的清凉感,缓解了皮肤火辣辣的疼痛。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专注的神情,心里升起一种复杂难言的感觉。
他真的是那个设计将自己擒获的敌人吗?
处理好伤口,曹铮又取来干净的布条,为她轻轻包扎好。做完这一切,他像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转身倒了一杯水,递到她面前。
“喝点水吧。”
吕玲绮看着那杯水,嘴唇动了动,却没有接。
曹铮也不勉强,将水杯放在她身边的矮几上,自己则坐回了主位。
“吕姑娘,武艺高强,我军两员大将联手,才将你擒下。”曹铮开口了,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今日之败,非战之罪,而是谋略之失。”
“成王败寇,不必多言。”吕玲绮的声音依旧冰冷,但气势却弱了几分。
“我并不想与你讨论今日的胜败。”曹铮看着她,目光诚恳,“我只是好奇,像吕姑娘这样的将才,为何要为了一场注定失败的战争而战?”
“你说什么?”吕玲绮猛的抬起头,眼神锐利如刀,“我父亲天下无敌,怎么会败!”
“令尊吕布,确实勇冠三军,天下少有敌手。”曹铮点了点头,表示认可,“但战争,从来不是一个人的事情。个人的勇武,在真正的沙场大势面前,作用有限。”
他站起身,走到地图前,手指点在了濮阳的位置。
“吕将军占据濮阳,看似得了一块根基之地。但他北有袁绍,南有袁术,东有刘备,西面则是我父亲的大军。四面皆敌,无一可靠盟友。令尊为人,过于看重眼前利益,反复无常,先杀丁原,后弑董卓,虽说都是国贼,却也让他失信于天下。如今,有哪个诸侯敢真心与他结盟?”
曹铮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根针,刺在吕玲绮的心上。她想反驳,却发现对方说的都是事实。父亲的勇武无人能及,但在谋略和人际关系上,确实做得不好。她从小就听过无数关于父亲的议论,那些“三姓家奴”的骂名,是她心中永远的痛。
“我父亲只是不屑于那些阴谋诡计!”吕玲绮强撑着辩解。
“这不是阴谋诡计,这是为君之道。”曹铮摇了摇头,“一个合格的主公,需要懂得如何团结朋友,分化敌人。需要为追随他的人提供一个明确的目标,一个可以安身立命的未来。而不是仅仅带着他们从一场胜利,走向另一场看似胜利的战斗。”
“令尊能给他的士兵带来战利品,能给他们带来荣耀,但他能给他们带来安稳的日子吗?能给这片土地带来和平吗?他占领徐州,赶走刘备,看似风光,却让自己陷入了四战之地。他固守濮阳,却不知我军早已断绝了他与外界的粮草联系。这座城,已是孤城。”
吕玲绮的脸色越来越白。这些深层次的问题,她从未想过。她只知道跟着父亲冲锋陷阵,用胜利来捍卫吕家的荣耀。可曹铮的话,却揭开了这层荣耀背后残酷的现实。
看到她的神情变化,曹铮知道自己的话起作用了。他放缓了语气:“我与姑娘说这些,并非是想瓦解你的意志。而是我真心爱惜你的才华。你的武艺,你的勇气,不应该耗费在一场没有希望的战争里。”
他停顿了一下,转身从兵器架旁拿起一把造型奇特的手弩。
“你看这个。”
他将手弩递给吕玲绮。
吕玲绮下意识接过,入手感觉沉甸甸的。这把手弩比常见的手弩要小巧,结构却更加复杂。弩臂用的是某种坚韧的金属,弩身上还有一个奇特的拨杆和可以容纳数支弩箭的箭匣。
“这是我军工坊新近改良的连弩。不需要每次都费力上弦,只需要扳动这个拨杆,就能在短时间内连续发射五支弩箭。一个训练了三个月的普通士兵,使用它,在五十步内,可以轻易射杀一名身披重甲的精锐。射程和威力,都远超寻常弓弩。”
曹铮的语气很平静,像是在介绍一件普通的工具。
“我所倚仗的,不只是将领的勇武,还有这些。战争,比拼的是国力,是钱粮,是后勤,是更先进的武器和更有效的战术。当我的军队人人都装备了这样的武器,当我的粮草可以源源不断的从后方运来,当我的每一个决策都经过深思熟虑。你认为,单纯依靠令尊的方天画戟,还有几分胜算?”
吕玲绮抚摸着冰冷的连弩,感受着它上面精密的结构。她第一次如此直观的感受到,战争的另一面。那是一个她完全陌生的领域,一个用技术,用谋略,用资源来构筑的,比个人武勇更加庞大,更加可怕的体系。
她父亲的强大,是看得见的。一杆画戟,一匹赤兔马,冲阵杀敌,万夫莫当。
但眼前这个男人的强大,是看不见的。他藏在那些冰冷的器械背后,藏在那些严整的军容背后,藏在那些冷静的分析背后。这是一种让她感到心悸的强大。
帐篷内的气氛陷入了沉默。
许久,吕玲绮才缓缓抬起头,她的眼神已经没有了最初的敌视和冰冷,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审视。她看着曹铮,这个只比自己大几岁的年轻人。
“你说的,或许有道理。”她的声音有些沙哑,“但要我吕玲绮心服,光靠嘴是不够的。”
她将手中的连弩放在桌上,站直了身体,目光重新变得锐利起来。那股属于吕布之女的骄傲,再次回到了她的身上。
“你敢不敢与我一战?”她盯着曹铮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道,“不用你的计谋,不用你的精良武器。就在这帐中,你我公平一战。若你能在武艺上胜过我,我便真心考虑你的话,甚至……归降于你,也未尝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