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
曹操的指节,在案几上轻轻敲击。
一份匿名的帛书就摊在面前,上面的字迹工整,言辞恳切,细数着曹铮来历不明,身负妖术,恐为祸患。
洋洋洒洒,千字有余。
总结起来就六个字:主公,此子当诛。
曹操拿起帛书,凑到烛火前,火苗舔舐着布帛的边缘,很快将其吞噬,化为一缕飞灰。
他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
他不是恼怒这封告密信的内容。
他恼怒的是,这群跟了自己多年的老兄弟,心眼还是这么小。
大敌当前,不想着怎么克敌制胜,却在琢磨着他身边一个年轻人的出身来历。
是屯田的粮食太饱了,还是新发的军饷太多了?
闲的。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主公!”
一名亲卫在门外高声禀报:“钱七先生求见,说有万分紧急之事。”
钱七?
曹操眉头一挑。
这小子一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他口中的“紧急之事”,从来都不是小事。
“让他进来。”
话音未落,曹铮已经一阵风似的卷了进来。
他的脸色少有的严肃,进门便开门见山:“主公,我夜观天象,看到一股极凶的兵戈之气,自东而来,其势汹汹,直指兖州。”
又是这套说辞。
曹操揉了揉太阳穴,这小子总能用他那套神神叨叨的理论,精准预测到一些事情。
“兵戈之气?有多凶?”
“血光冲天,如狼似虎。”
曹铮沉声道,“这股气焰,并非寻常匪寇,其主人的武勇,恐怕不在主公麾下任何一员猛将之下。”
不在任何一员猛将之下?
曹操的表情终于凝重起来。
他麾下有夏侯惇,有曹仁,更有新得的典韦。
能与这些人比肩的,放眼天下,屈指可数。
“报!”
正当此时,门外再次响起声嘶力竭的呐喊,一名风尘仆仆的探子被亲卫领了进来,他几乎是滚倒在地,声音嘶哑。
“主公,徐州急报!”
“吕布,吕布兵败于袁术,退守徐州,如今……如今正率领残部,朝我兖州方向而来!”
吕布!
这两个字一出,书房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
曹操的瞳孔猛的收缩。
- - -
半个时辰后,议事厅内灯火通明。
曹操麾下的核心文武,悉数到场。
夏侯惇第一个拍案而起,瓮声瓮气的说道:“吕布?一个被袁术打得抱头鼠窜的丧家之犬罢了!主公,给我三千精兵,我便去取他首级来献!”
“元让不可轻敌。”
坐在一旁的荀彧摇了摇头,神色忧虑,“吕布虽败,但其骁勇天下皆知,更有并州狼骑相随,战力不容小觑。关键是,他为何会向我兖州而来?”
这个问题,无人能答。
按理说,吕布新败,应寻一地休养生息,为何偏偏要往曹操这个硬骨头上撞?
“主公,”郭嘉把玩着手中的酒盏,懒洋洋的开口,“此事透着古怪。吕布匹夫,有勇无谋,背后若无人指点,绝不敢行此险招。”
众人纷纷点头。
“我担心的不是吕布。”
曹铮的声音响起,打破了厅内的思索。
他走到大厅中央的沙盘前,目光落在代表兖州的区域上。
“我担心的是,有人会为这头猛虎,打开笼门。”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夏侯惇不解的问道:“钱七,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们兖州还有内鬼不成?”
“元让将军此言差矣。”
曹铮摇了摇头,语气平静,“不能称之为内鬼,只能说是……道不同。”
他伸出手指,在沙盘上轻轻划过几处城池。
“主公推行屯田,让流民有饭吃,有地种,这是仁政。可这也触动了许多靠着土地兼并、坐地生财的世家豪强。”
“主公在匠作营推行标准化,统一了度量衡,兵器甲胄的产出效率与日俱增。可这也让那些囤积居奇,靠着贩卖军械物资大发战争财的商人断了财路。”
“这些世家与商人,盘踞兖州多年,根深蒂固。主公的到来,断了他们的根。他们嘴上不说,心里会没有怨恨吗?”
一番话,说得在场众人冷汗直流。
他们只看到根基日渐稳固,却忽略了这稳固之下,被压抑的暗流。
曹操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他盯着曹铮:“你的意思是,吕布是这些人心中的那把刀?”
“不错。”
曹铮点头。
“吕布是天下第一的猛将,陈宫是智计百出的谋主。这两人凑在一起,已经足够棘手。如果再加上兖州内部的世家豪强里应外合……主公,后果不堪设想。”
他的心里默默补了一句。
吕布就是那个最锋利的病毒,而陈宫就是那个懂得如何绕过防火墙的黑客,一旦让他们找到系统漏洞,也就是那些心怀不满的世家,整个兖州都会瞬间瘫痪。
- - -
与此同时,徐州。
一处简陋的军帐内,吕布正烦躁的来回踱步。
他一脚踹翻了面前的案几,上面的酒水食物洒了一地。
“该死的袁术!匹夫!安敢辱我!”
帐外亲兵瑟瑟发抖,不敢出声。
自从败给袁术,这位天下无双的温侯,脾气就一天比一天暴躁。
就在这时,帐外传来一个温和而坚定的声音。
“将军息怒,为袁术这等冢中枯骨动气,不值当。”
吕布猛的回头,只见一个文士缓步走进,面带微笑,正是陈宫。
“公台!”
看到陈宫,吕布的怒火消减了几分,但仍旧一脸不忿,“如今我军新败,兵无战心,将士离散,你说,我该何去何从?”
陈宫微微一笑,胸有成竹。
“将军不必忧虑,宫已为将军觅得一处绝佳的安身立命之所。”
“哦?何处?”吕布来了兴趣。
陈宫走到地图前,手指重重的点在一个地方。
“兖州!”
“兖州?”
吕布愣住了,“那是曹孟德的地盘,他新收青州兵,兵强马壮,我如今残兵败将,如何能与他争锋?”
“将军差矣。”
陈宫摇动着羽扇,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其一,曹操名为兖州牧,实则根基不稳。他推行的新政,得罪了州内所有世家大族。这些人,无时无刻不在盼着有人能将曹操赶走。”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
“其二,宫早已与兖州名士张邈、张超兄弟暗通书信,他们愿为内应,恭迎将军入主兖州。”
“将军勇武,天下第一。只要我们大军一到,张邈等人便在城中举事,届时里应外合,大事可成!曹操一介阉人之后,何德何能,窃据一方州牧?这兖州,本就该由将军这样的盖世英雄来主宰!”
一番话,说得吕布热血沸 ઉ。
他仿佛已经看到自己坐镇兖州,号令一方的威风景象。
曹操?
不过是他手下败将而已。
“好!”
吕布一拍大腿,“就依公台之计!我们即刻发兵,杀向兖州!”
他脑子里想的很简单:我真棒!
看着吕布的样子,陈宫嘴角的笑意更浓了。
- - -
夜色更深,曹操的议事厅内依旧灯火通明。
所有人都被曹铮的分析惊得说不出话。
“主公,钱七先生所言,不得不防啊!”荀彧第一个站出来,神情凝重,“兖州世家,确实对我等阳奉阴违者甚多。”
“怕什么!”
夏侯惇又叫嚷起来,“他们敢反,老子就一个个砍了他们的脑袋!”
“莽夫!”
曹操呵斥了一声,目光却始终停留在曹铮身上。
“钱七,依你之见,我们该如何应对?”
曹铮沉吟片刻,缓缓开口:“兵法有云,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吕布是虎,陈宫是狐,世家是狼。对付虎,要用强弓硬弩。对付狐,要用猎犬陷阱。而对付狼……则要让他们内部分裂,互相猜忌。”
他正要详细阐述。
突然,又一名探子连滚带爬的冲了进来,他的声音带着哭腔。
“主公,最新密报!”
“陈留太守张邈,已……已在郡中竖起反旗,响应吕布!”
“其弟广陵太守张超,也已派兵,切断了我军东去的粮道!”
轰!
消息如同一道惊雷,在所有人头顶炸响。
众人脸色煞白。
最坏的情况,比他们预想的,来得还要快,还要猛烈。
张邈,那可是曹操的至交好友,当年起兵,张邈出钱出人,功劳甚大。
他竟然也反了?
曹操的身子晃了一下,脸上血色尽褪。
他可以接受敌人的刀剑,却难以接受挚友的背叛。
议事厅内,一片死寂。
唯有曹铮,似乎早就料到这一切。
他静静的看着沙盘上那座代表陈留的城池模型,那里,是他们最初的起点。
而现在,这股自东方而来的狂风,已经将他们的大本营,吹得摇摇欲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