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武场上的硝烟味尚未散尽。

空气里，还残留着一丝火药特有的硫磺气息，混杂着兵士们剧烈运动后的汗味。

夏侯惇沉默的站在那里，脸色像是开了染坊，青一阵，白一阵。

他亲眼看着自己麾下的精锐，被那些装备了奇怪铁盾和短刀的新兵，冲得七零八落。

那不是战斗。

那是一场单方面的碾压。

他引以为傲的勇力，在对方严密的阵型和无懈可击的防御面前，像个笑话。

曹操的笑声在此时响起，洪亮，充满了整个演武场。

他用力的拍着曹铮的肩膀，手劲大的让曹铮感觉自己的骨头都在抗议。

“子脩！你给了吾一个天大的惊喜！”

“一个天大的惊喜啊！”

曹操重复着，毫不掩饰自己的兴奋。

他看向周围的将领们，目光炯炯。

夏侯惇，曹仁，曹洪，李典，乐进……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带着难以言喻的复杂神情。

有震惊，有疑惑，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

曹操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但他不在乎。

他现在眼里只有曹铮，这个能给他带来无限可能性的年轻人。

“传令下去！”

曹操大手一挥。

“今晚，吾在司空府设宴，为子脩庆功！”

夜幕降临。

司空府内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一张张食案整齐排列，珍馐美味流水般的端了上来。

曹氏和夏侯氏的核心将领，以及荀彧、程昱等核心幕僚，悉数到场。

这本该是一场庆功宴。

但气氛，却有些说不出的凝重。

曹操拉着曹铮，直接走向上首的主位。

然后，他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都心头一跳的举动。

他指着自己右手边的第一个位置，对曹铮说。

“子脩，你坐这里。”

那个位置，通常是留给夏侯惇或者曹仁的。

那是亲族中最尊贵的位置。

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曹铮身上。

像无数根细密的针。

曹铮心里咯噔一下。

好家伙。

这是要把我架在火上烤啊。

他刚想推辞，曹操却按住了他的肩膀，力气大的不容拒绝。

“吾让你坐，你便坐。”

曹操的语气不容置疑。

曹铮只好硬着头皮，在那个万众瞩目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如坐针毡。

他能感觉到，那些投来的目光，温度都降了好几度。

宴席开始。

夏侯惇第一个端起了酒杯，站了起来。

他一张黑脸绷得紧紧的，走到曹铮面前。

“小子，你弄出来的那些铁疙瘩，是厉害。”

他的声音依旧粗声粗气。

“这杯酒，我敬你的本事。”

说完，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然后他把空杯子重重的顿在曹铮的案上，凑近了低声说。

“但你给老子记住，战场上刀剑无眼，光靠这些投机取巧的东西，护不住你的小命！”

这与其说是敬酒，不如说是一次警告。

曹铮笑了笑，也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多谢夏侯将军提点。”

他表现的不卑不亢。

夏侯惇哼了一声，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紧接着，是曹仁。

他的态度温和多了，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

“子脩先生少年英才，主公得先生，如虎添翼。仁，敬先生一杯。”

他的话说的很漂亮，滴水不漏。

但曹铮从他那双深邃的眼睛里，看到的是审视和疏离。

那不是看自己人的眼神。

那是看一个强大、但来路不明的外人。

曹铮客气的回敬了。

气氛正有些微妙，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插了进来。

程昱端着酒杯，慢悠悠的走了过来。

他的笑容，让曹铮想起了某种在暗中观察猎物的蛇。

“子脩先生，当真是大手笔。”

程昱的目光扫过曹铮，话里有话。

“听闻先生的匠作营，日夜炉火不熄，耗费的钱粮物资，堪比一支大军。昱心中好奇，不知这些投入，何时才能变为主公手中的刀枪，充实我军的府库？”

这个问题，又刁钻又歹毒。

这已经不是警告和审视了。

这是在公开的给他施加压力，质疑他的产出效率。

所有人都看着曹铮，想看他怎么回答。

曹铮心里骂了一句老狐狸，脸上却依旧平静。

“程公放心。”

他缓缓开口。

“铮所用的钱粮，皆是取之于敌，用之于兵。每一分钱，都有账可查。”

“至于产出，不出三月，新式兵甲便可装备我军一营精锐。”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程昱，也扫过在座的每一位将军。

“届时，还请诸位将军，亲自检验一番成色。”

他把压力，巧妙的变成了一个公开的承诺和下一次的成果展示。

程昱眯了眯眼，似乎没想到这个年轻人如此滑不溜手。

他干笑两声，喝了酒，便退了回去。

曹铮的目光，不经意的落在了角落里的荀彧身上。

这位曹操帐下最重要的谋主，从始至终都很安静。

他只是默默的饮酒，偶尔和身边的人说两句话。

当曹铮看过去时，荀彧也恰好抬起头。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

荀彧的眼神很复杂，有欣赏，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深的忧虑。

他忧虑的，不是曹铮这个人。

而是曹铮所代表的，那种颠覆一切的力量。

那种力量，正在将曹操，将整个天下，推向一个他完全无法预料的方向。

荀彧冲着曹铮举了举杯，算是致意，然后便移开了目光。

这是一场无声的，关于理念的碰撞。

“好了！”

曹操洪亮的声音，再次打破了这暗流涌动的气氛。

他显然也看出了席间的刀光剑影。

但他似乎乐见其成。

他喜欢看到鲶鱼搅动池水的感觉。

“今日是庆功宴！不谈军务！”

曹操站了起来，目光扫视全场。

“吾，要在此宣布一件事！”

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吾决定，新设‘军器监’一职，总领全军兵甲器械的研发，制造与改良事宜。”

曹操的声音，在安静的大厅里回荡。

“首任军器监，便由曹铮，曹子脩担任！”

“位同偏将，不属九卿，不归兵曹，直接向吾一人负责！”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如果说，刚才让他坐上首，还只是恩宠。

那这个任命，就是实实在在的授权。

一个凌驾于现有所有军事体系之上的，独立的权力部门。

而且，只向曹操一人负责。

这意味着，曹铮以经从一个出谋划策的“客卿”，一跃成为了真正掌握实权的“心腹”。

他手中掌握的，将是整个曹氏集团的战争命脉。

众人的目光再次投向曹铮。

这一次，里面夹杂的情绪，更加复杂了。

宴席在一种诡异的气氛中散去。

回廊下，几个年轻的夏侯氏子弟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主公这也……太看重那小子了吧？”

“是啊，元让叔（夏侯惇）今天脸都黑成锅底了。”

“军器监，直接对主公负责……以后咱们军中要用什么兵器，岂不是都要看他的脸色？”

“嘘！小声点！你想死吗？”

“可他毕竟来路不明……”

议论声渐渐远去，消失在夜色中。

曹铮回到自己的府邸时，已是深夜。

月光清冷。

蔡琰还没有睡，为他温着一壶解酒的汤。

“夫君，今日宴上，辛苦了。”

她为他宽衣，动作轻柔。

她冰雪聪明，自然能猜到宴会上的波涛汹涌。

“只是喝了几杯酒，算不得辛苦。”

曹铮笑着，掩去脸上的疲惫。

他坐在灯下，却没有丝毫睡意。

他知道，自己的新手保护期，到今天，算是彻底结束了。

从一个无足轻重的技术顾问，到如今炙手可热的军器监。

他就像一颗被强行植入的器官，整个系统都在对他产生排异反应。

有人想把他拉下马。

有人想把他变成傀儡。

更多的人，在冷眼旁观。

曹铮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陪你们玩办公室政治？

没那个时间。

也没那个兴趣。

应对这一切的最好办法，只有一个。

那就是用最快的速度，拿出让所有人都无法辩驳，甚至感到恐惧的成果。

他重新睁开眼，眼中的疲惫一扫而空。

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他没有去休息，而是转身走进了书房。

蔡琰默默的看着他的背影，没有劝阻。

曹铮在书桌前坐下，从一堆图纸中，抽出了一张全新的。

上面画着的，是一种结构远比现在复杂，利用水力驱动的，巨型鼓风机。

那是他为下一代高炉准备的心脏。

能将炉温提升到一个全新高度的怪物。

他拿起笔，在图纸上标注下新的数据。

只有让钢铁的洪流更快，更猛烈的奔涌而出，才能淹没那些所有的质疑和算计。

窗外，夜色正浓。

府内的灯火，却要燃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