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时间，一晃而过。
这三天，整个陈留的空气都仿佛是凝固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有意无意的投向城外那座拔地而起的庞然大物。
匠作新营。
尤其是那座被命名为“一号”的高炉，像一尊沉默的巨神，俯瞰着这片土地。
点火的日子，到了。
这一天，曹操停了所有军议。
他带着麾下几乎所有的核心将领与谋士，来到了新营。
夏侯惇，夏侯渊，曹仁，曹洪，李典，乐进。
荀彧，程昱，郭嘉。
甚至连刚刚伤愈的典韦，都拄着一根特制的铁杖，跟在曹操身后，像一座移动的铁山。
吕玲绮和蔡琰也来了。
一个甲胄在身，英姿飒爽。
一个长裙曳地，温婉知性。
她们站在人群的稍后方，看着那个站在高炉下的身影。
曹铮。
他依旧穿着一身短打麻衣，头发用一根布条随意的束在脑后。
他的脚下，是数千名工匠和士兵组成的方阵，鸦雀无声。
蒲元等一众老师傅，站在最前面，神情肃穆的像是在参加一场最盛大的祭典。
曹操走上临时搭建的高台，目光扫过下方的一切。
整齐的厂房，规划的道路，堆积如山的矿石和木炭。
他心中不由得再次涌起那种震撼。
基建狂魔的基因，难道是会传染的？
他看着曹铮，这个年轻人只用了短短一个多月，就给他变出了一座城。
“子脩。”
曹操的声音沉稳有力。
“吉时已到，开始吧。”
“诺。”
曹铮躬身一礼，随即转身，面向高炉。
他没有搞什么繁琐的仪式。
他只是举起一面红色的小旗，猛地向下一挥。
“开风箱！”
随着他一声令下，高炉两侧，早已准备就绪的数百名青州兵，开始推动巨大的风箱。
那风箱经过了曹铮的改良，四个一组，连接着巨大的管道，直通炉底。
“呼——呼——”
沉闷而有力的声音响起，像是巨兽的呼吸。
强劲的风力被灌入炉膛。
曹铮再次挥旗。
“点火！”
蒲元亲自举着火把，神情虔诚的走到高炉的点火口。
他将火把伸了进去。
轰！
一股热浪瞬间从炉口喷出，炉顶的烟囱冒出了滚滚浓烟。
炉内的木炭被引燃了。
“按序投料！”
曹铮的第三道命令下达。
早已等候在旁的工匠们，开始行动。
他们用特制的小车，一车车的将焦炭和筛选过的铁矿石，交替着从炉顶的投料口倒进去。
一层焦炭，一层矿石。
精准，有序。
这是曹铮反复强调过的配比，所有工匠都背的滚瓜烂熟。
整个场面，安静而高效。
只有风箱的呼啸声，和燃料燃烧的噼啪声。
高台上的将军们，看得有些发愣。
在他们想象中，炼钢应该是火花四溅，烟熏火燎，乱糟糟的。
可眼前的场景，更像是一支纪律严明的军队，在执行一道道精准的命令。
时间，一点点过去。
太阳从东边升起，又慢慢的移动到头顶。
炉内的温度在节节攀升。
站在十几丈外，都能感受到那股灼人的热气。
高炉的炉身，渐渐的被烧成了暗红色。
夏侯惇有些站不住了，他凑到曹操身边，低声问。
“主公，这要烧到什么时候去？”
曹操没有理他，他的眼睛，死死的盯着曹铮。
曹铮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他时而抬头看看烟囱里冒出烟的颜色。
时而走到观察口，用一块特制的深色琉璃片，观察着炉内的火光。
郭嘉咳嗽了两声，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病态的红晕，轻声对夏侯惇说。
“元让将军稍安勿躁。”
“子脩此法，闻所未闻，必有其道理。”
“我等，只需静候佳音。”
又是一个时辰过去。
炉内的火光，已经从橘红色，变成了刺眼的亮白色。
曹铮终于动了。
他大步走到炉前，拿起一根长长的铁钎，捅开了一个观察孔。
一股金白色的浆液，顺着孔洞流了出来，落在地上，迅速凝固。
曹铮拿起一块石头，砸了砸那块凝固物，又捡起来看了看断面。
他笑了。
他转身，对着高台上的曹操，用尽全身力气，大吼一声。
“主公！成了！”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曹铮猛地转身，对着早已待命的几个壮汉下令。
“准备开炉！”
那几个壮汉用湿透的麻布包裹着身体，抬起一根巨大的撞木，对准了炉底的出铁口。
出铁口是用特制的耐火泥堵住的。
“撞！”
曹铮的旗帜，再次挥下。
“咚！”
一声巨响。
出铁口被撞开了一个小口。
一瞬间，万丈光芒从那小口中迸发而出。
一股难以形容的，金白色的洪流，咆哮着，奔涌着，从炉膛内喷涌而出！
那不是水，是流动的太阳！
是融化的钢铁！
“吼——”
炽热的钢水，顺着早已挖好的沟槽，向着一旁的沙模流淌而去。
所过之处，空气被扭曲，沙石在嘶吼。
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那一种颜色，那一种声音。
高台之上，死一般的安静。
夏侯惇的嘴巴张成了“O”形，能塞下一个鸡蛋。
典韦忘了拄他的铁杖，任由那铁杖“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就连一向沉稳的荀彧，都下意识的往前走了一步，双手紧紧的抓住了栏杆。
曹操的瞳孔，剧烈的收缩。
他看到了什么？
他看到了一条河。
一条由钢铁组成的，滚烫的，奔腾不息的河！
吕玲绮的呼吸停滞了。
作为一名顶级的武者，她比任何人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这流淌的，不是钢水。
是无穷无尽的刀枪剑戟，是坚不可摧的甲胄盾牌。
是一个武将对胜利最极致的渴望。
蔡琰下意识的捂住了嘴，眼中异彩连连。
她仿佛看到，这滚烫的钢水，将冲刷尽这乱世的污秽，重新铸造一个崭新的乾坤。
钢水奔流，很快就注满了第一排的沙模。
工匠们立刻用铁闸分流，让它流向第二排，第三排……
足足过了半个时辰，炉内的钢水才渐渐流尽。
整个场地上，弥漫着一股炙热的，带着金属甜腥味的气息。
蒲元第一个冲了下去。
他跑到最早冷却下来的一块钢锭前，那钢锭还泛着暗红色。
他等不及了，直接抄起一桶水，“哗”的浇了上去。
“滋啦——”
巨大的白色蒸汽升腾而起。
蒲元用铁钳夹起那块足有几十斤重的钢锭，就像是捧着一件绝世珍宝。
他把它放到铁砧上，自己抡起一把大锤，狠狠的砸了下去。
“当！”
清脆悠长的声音，响彻全场。
那声音里，没有一丝杂质。
钢锭上，只有一个浅浅的锤印。
蒲元的手，在抖。
他扔下锤子，用那双满是老茧的手，抚摸着那块钢锭，像是抚摸着情人的脸。
然后，他转过身，对着高炉的方向，双膝跪地，嚎啕大哭。
“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啊！”
“此乃神物！神物啊！”
老铁匠的哭声，点燃了全场。
所有工匠，所有士兵，都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
“万胜！万胜！”
曹操慢慢的走下高台，走到那块钢锭面前。
他伸出手，感受着上面残留的余温。
他转过身，看着同样走过来的曹铮。
曹铮的脸上，被熏的黑一道白一道，汗水浸透了他的衣衫，嗓音嘶哑的像是破锣。
但在曹操眼里，此刻的曹铮，比日月还要耀眼。
“子脩。”
曹操的声音，有些发飘。
“这一炉，能出多少斤钢？”
曹铮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报出了一个数字。
“回禀主公，初步估算，不下五千斤。”
五千斤！
在场的将军们，全都倒吸一口凉气。
要知道，朝廷最好的工坊，用最好的百炼钢法，一个月也未必能凑齐五千斤精钢！
而现在，一天，仅仅一天！
曹操的身体晃了一下。
“此炉，可日日点火？”
“然也。”曹铮点头，“待炉温稳定，可三日一出，月出精钢五万斤。”
“而这，仅仅是一号炉。二号、三号炉，旬日之内，便可次第点火。”
“届时，月产可达十五万斤！”
十五万斤……
曹操闭上了眼睛。
他仿佛已经看到，一支支用这种神铁武装到牙齿的大军，正从陈留出发，踏向北方，踏向南方，踏遍这天下的每一个角落。
他猛地睁开眼，一把抓住曹铮的肩膀，一字一句的说。
“从今日起，匠作新营，独立成军！”
“吾封你为‘军器监’，总领大军一切兵甲事宜，任何人不得掣肘！”
“吾给你人，给你钱，给你权！”
“吾只要你，用这钢水，给吾铸出一支无敌的雄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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