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色蒙蒙亮。
曹铮就已站在陈留城外的一片开阔地上。
他身后，是几十名从匠作营里挑选出来的老师傅。
为首的，是一个名叫蒲元的老铁匠。
他头发花白，满脸褶子，一双手粗糙的像老树皮，在整个匠作营里德高望重。
蒲元和其他师傅一样，看着眼前的空地，满心疑惑。
这片地，足足有十几个旧匠作营那么大。
曹铮昨天找到他们，只说要建一个全新的营地，图纸他都画好了。
现在，图纸就在曹铮手上。
那是一卷用细麻布绘制的，巨大无比的图。
曹铮将图纸在几个木桩上展开，蒲元和老师傅们立刻围了上来。
只看了一眼，所有人都愣住了。
这图纸，他们看不懂。
上面没有传统工坊的布局，而是一个个方方正正的格子，用奇怪的线条连接。
什么“原料区”，“粗炼区”，“精锻区”，“淬火区”，还有“组装区”。
这都是些什么名堂？
“子脩大人。”
蒲元终于忍不住开口了，声音嘶哑，带着铁匠常有的火气。
“老朽打了一辈子铁，从没见过这么盖工坊的。”
“一块好铁，从拣矿到开刃，都得一个师傅盯着。您这给拆的七零八落，还能出好东西？”
他的话，代表了所有老师傅的心声。
这是对祖宗手艺的颠覆。
曹铮笑了。
他知道，不让这些老顽固亲眼看到，他们是不会信的。
“蒲师傅，各位师傅。”
“我问你们，现在我们做一个环首刀的刀胚，最快的师傅要多久？”
蒲元想了想，傲然道。
“老朽的徒弟，一天能出三个。老朽亲自上手，能出五个。”
“好。”
曹铮点点头，指着旁边三个早已准备好的铁砧和火炉。
“我这有三个学徒，请蒲师傅看好了。”
他叫来三个年轻的工匠，对第一个说。
“你，今天什么也别干，只管烧铁，把铁块烧到通红，就夹给下一个人。”
他又对第二个说。
“你，只管抡锤，把上一个人夹来的铁块，砸成大致的条形。”
最后对第三个说。
“你，负责把砸好的铁条，修整出刀的雏形。”
三个学徒面面相觑，但还是照做了。
于是，奇怪的一幕出现了。
第一个学徒手忙脚乱的烧铁。
第二个学徒汗流浃背的砸铁。
第三个学徒手起锤落的修型。
一开始，他们配合生疏，铁不是烧过了就是砸歪了。
蒲元和老师傅们看着，嘴角露出不屑。
简直是胡闹。
但一个时辰后，所有人的表情都变了。
三个学徒的动作越来越熟练。
烧铁的，只看火苗颜色就知道火候。
砸铁的，每一锤都落在同一个地方。
修型的，每一刀都精准无比。
他们的面前，已经堆了二十几个粗具规模的刀胚！
虽然粗糙，但这数量，是蒲元亲自动手的两倍！
全场鸦雀无声。
蒲元看着那堆刀胚，手有些发抖。
他不是傻子。
他明白了。
每个人只做一件事，做的多了，自然就快了，也自然就精了。
曹铮走到他身边，声音不大。
“蒲师傅，这叫‘流水作业’。”
“我们不需要每个人都是全才，我们只需要每个人在自己的位置上，做到最快，最好。”
“然后，我们用‘标准’，把所有人的成果，组合成最好的兵器。”
曹铮拿起一根标尺，又拿起一张刻着各种线条的木板。
“这，就是标准。以后，我们造的每一把刀，每一个零件，都要和这上面的尺寸一模一样。”
“刀柄坏了，不用扔掉整把刀，我们直接换一个一模一样的刀柄。”
“刀身断了，我们就换一截新的刀身。”
“如此，兵器可以快速修，也可以快速造。上了战场，我们的兵，永远有利器在手。”
蒲元看着那些图纸和标尺，像是看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他沉默了很久，终于对着曹铮，深深一拜。
“大人之法，鬼斧神工。”
“老朽，服了。”
“这新营，老朽亲自监工，保证三个月内，拔地而起！”
有了蒲元的支持，事情就顺利多了。
整个陈留都动了起来。
曹操大笔一挥，从军中调拨了三千名青州兵，充作劳力。
一车车的木材，石料，从四面八方运来。
曹铮绘制的巨大蓝图，被分成了几十个小块。
每一个区域，都有一名老师傅带着一群工匠和士兵，严格按照图纸施工。
地基被挖开，夯实。
高大的墙体，一天一个样。
空气里，永远弥漫着泥土的腥味，木屑的香味，还有男人们的汗味。
整个工地，就像一个巨大的，高速运转的机器。
曹铮每天都泡在这里。
他穿着最普通的短打麻衣，和工匠们一起吃，一起干活。
时而指点一下排水沟的走向。
时而和泥瓦匠争论墙体的配比。
他带来的，不只是技术，更是一种全新的风气。
在这里，没有大人和小民的区别，只有把活干好，和干不好的区别。
半个月后。
吕玲绮牵着她的战马，来到了工地外。
她是被这边的动静吸引过来的。
眼前的景象让她震惊。
原本的荒地，已经变成了一座初具规模的城寨。
规划整齐的道路，错落有致的厂房。
数不清的人在其中忙碌，却忙而不乱。
她一眼就看到了在人群里指挥的曹铮。
他脸上沾着泥点，嗓子都喊哑了，却神采飞扬。
那一刻，吕玲绮忽然觉得，这个男人比在战场上算无遗策的时候，更加耀眼。
她没有去打扰他。
她只是勒住马，静静的看着。
她能感觉到，一座能吞吐钢铁，武装整个大军的巨兽，正在这里慢慢苏醒。
一个月后。
曹操在夏侯惇的陪同下，巡视新营。
当他站上临时搭建的瞭望高台，俯瞰整个工地时，饶是以他的心性，也倒吸一口气。
这哪里是工坊。
这分明是一座军城！
原料区堆积如山的铁矿石，燃料区码放整齐的木炭。
一排排新建的高炉，像是沉默的巨人，直指天空。
远处，更有新开辟出的巨大演武场，以及一排排给工匠家眷居住的营房。
“主公，这…这得花多少钱？”
夏侯惇看的目瞪口呆。
曹操没有回答。
他看到的，不是花了多少钱。
他看到了，从这里源源不断产出的兵甲。
他看到了，装备着这些兵甲的军队，踏遍天下的场景。
他转过身，看着同样站在高台上的曹铮。
曹铮瘦了，也黑了，但那双眼睛，亮的惊人。
“子脩。”
曹操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孤的千里驹，果然没让孤失望。”
他指着那些高耸的炉子，问道。
“何时，能让孤看到第一炉钢水？”
曹铮的目光，也投向了那座最大，最高，也最雄伟的一号高炉。
炉体已经完工，只剩下最后的干燥和准备工序。
他深吸一口气，用嘶哑但无比坚定的声音回答。
“回禀主公。”
“三日之后，便可点火。”
“届时，钢水成河，百兵利刃，将由此而出，为主公横扫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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