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汜”。
这一个朱砂刻出的字,让周围的空气瞬间凝固。
曹纯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他当然认得这个标识。郭汜麾下最凶悍的部队,“飞狼营”。这些人的战斗力与寻常乱兵有天壤之别。
曹铮的瞳孔收缩。
这不是一场偶然的遭遇。
这是一场有预谋的截杀。
“先生,我们的行踪泄露了。”曹纯的声音压得很低,其中蕴含着惊涛骇浪。
“不只是行踪。”曹铮站起身,目光扫过四周幽暗的密林,声音冰冷,“他们的目标很明确,就是蔡小姐。有人不想我们把她带回陈留。”
蔡琰站在马车边,听着两人的对话,看着那块小小的兽骨令牌,聪慧的她立刻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她没有惊慌失措,只是原本就苍白的脸色又白了几分。
“是什么人?”曹纯问道。
“不知道。可能是郭汜自己,也可能是长安城里别的什么人。”曹铮果断下令,“但现在没时间追查了。子和,这里不安全。传令下去,全队轻装,放弃所有不必要的辎重,我们必须立刻离开。”
“走官道吗?”
“不。”曹铮摇头,“官道上肯定还有他们的埋伏。我们转向东北,走小路,穿过崤山和渑池,直接进入河南地界。那里是主公的势力范围。”
曹纯心中一凛。走小路,意味着要翻山越岭,对骑兵的马力和体力是巨大的考验。但他也明白,这是唯一的生路。
“明白!”
命令被迅速传达下去。虎豹骑的士兵们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将身上多余的干粮和一些备用物资丢弃,只留下武器、水囊和最精简的口粮。
曹铮转身回到车旁,看着蔡琰。
“蔡小姐,接下来的路会非常颠簸和辛苦,马车可能无法通行。你……还能骑马吗?”
蔡琰看着曹铮严肃的脸,用力地点了点头。
“我能。”
她的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与柔弱外表不符的坚韧。
曹铮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不再多言。他从一名士兵手中牵过一匹性情最温顺的战马,亲自扶着蔡琰上了马背。
“所有人,上马!目标东北,全速前进!”
“诺!”
五十骑精锐不再停留,如同黑色的潮水,迅速离开了这片充满血腥的官道,一头扎进了无边的夜色和崎岖的山林之中。
归途,变成了一场亡命的赛跑。
山路崎岖,很多地方根本没有路。虎豹骑的士兵们轮流在前方用环首刀砍断拦路的荆棘,为后续部队开辟出一条通路。
马匹在陡峭的山坡上艰难行进,好几次险些失足滑落。
蔡琰从未经历过这样的艰险。她紧紧抓着马鞍,任由冰冷的雨水和树枝抽打在自己脸上。好几次,她都感觉自己快要坚持不住,从马上摔下去。但每当她看到前方那个始终保持着笔直背影的男人,看到他偶尔回头投来的鼓励眼神,一股新的力量便会从心底涌出。
她不能倒下。她不能成为他的累赘。
曹铮分配出一支十人小队,由曹纯带领,始终保持在队伍后方一里的距离,作为后卫和斥候。
第三天傍晚,曹纯终于追上了大部队,他的脸色凝重。
“先生,他们跟上来了。”
“多少人?”曹铮问道。
“至少两百骑。都是飞狼营的精锐。他们熟悉山地,速度很快。最多再过一个时辰,他们就能追上我们。”
队伍中出现了一丝骚动。连续三天的急行军,所有人都已是人困马乏。
“不能再跑了。”曹铮翻身下马,打开一张简易的羊皮地图,这是他凭借记忆绘制的。他指着地图上的一处狭窄山谷,“就在这里,设伏。”
“我们只有四十人,对方有两百。”曹纯提醒道。
“打的不是人数。”曹铮的眼中闪过一丝冷酷的光,“我们有心算无心,还有……这个。”
他从一个亲卫的行囊中,取出了几个黑色的陶罐。这是他出发前特意让匠作营赶制的“霹雳火”简易版,里面装填了颗粒火药和碎铁片。
半个时辰后,山谷中一片寂静。
郭汜的追兵果然如期而至。他们一路追踪,早已失去了耐心,看到前方空无一人的山谷,便毫不犹豫地策马冲了进去。
就在他们进入山谷中央的瞬间。
“点火!”
曹铮一声令下。
埋伏在山谷两侧高地上的虎豹骑士兵,同时点燃了手中的“霹雳火”,朝着下方的人群奋力扔去。
“轰!轰隆!”
接连数声巨响在狭窄的山谷中炸开,声势骇人。
灼热的气浪夹杂着无数高速飞射的碎铁片,形成了一道死亡的风暴。飞狼营的骑兵们瞬间人仰马翻,惨叫声响彻山谷。他们从未见过如此可怕的武器,以为是天降神罚,阵型瞬间大乱。
“放箭!”
不等他们反应过来,山谷两侧箭如雨下。虎豹骑装备的三段式复合弓,在五十步内足以洞穿他们的皮甲。
一轮箭雨过后,山谷中还能站着的追兵已不足一半。
“冲!”
曹纯一马当先,带领剩下的骑士从高地俯冲而下,如猛虎扑入羊群。
又是一场毫无悬念的屠杀。
当战斗结束时,山谷中尸横遍野,而虎豹骑付出的代价,仅仅是三人轻伤。
蔡琰在远处的高地上,亲眼目睹了这一切。她看着那些黑色的陶罐爆发出毁天灭地的威力,看着曹铮冷静地指挥着一场教科书般的伏击战,心中除了震撼,再无他想。
这个男人,究竟还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手段?
……
十日后,陈留城东门。
一队衣甲残破、满身泥污,却依旧透着一股精悍之气的骑兵,护送着一名同样狼狈的女眷,出现在城门守军的视野中。
守城的校尉大吃一惊,他认得为首的曹纯将军和曹铮从事。
“曹将军!曹从事!你们这是……”
“速开城门!并立刻禀报主公,就说曹铮幸不辱命,已将蔡大家平安接回!”曹铮的声音沙哑,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威严。
“蔡……蔡大家?”校尉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脸上露出狂喜之色,“是!是!我这就去禀报!快!快开城门!”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速传遍了整个陈留城。
当曹操接到通报,亲自从府邸中赶出来,在长街上迎接这支归来的队伍时,他看到了此生难忘的一幕。
他的首席谋士曹铮,满身征尘,却腰杆笔直。他身后,是一支疲惫到极点,却依旧阵型严整的虎豹骑。而在队伍中间,那位传说中的才女蔡文姬,虽然形容憔悴,眼神却明亮而坚定。
“子明!”曹操快步上前,一把抓住曹铮的手臂,上下打量着他,眼眶竟有些发红,“辛苦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随后,他将目光转向蔡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冠,上前一步,以一种极为郑重的姿态,深深一揖。
“兖州牧曹操,见过蔡大家。操无能,致使忠良之后流离失所,受此惊吓。今日得见大家平安,实乃操之大幸,亦是天下之大幸!”
这一拜,让周围所有围观的官吏和百姓都惊呆了。
堂堂兖州之主,竟对一个女子行如此大礼。
蔡琰也未料到曹操会如此,她连忙侧身避开,盈盈一拜还礼:“妾一介弱质,蒙将军天高地厚之恩,自长安乱军中得以生还,已是感激不尽,万不敢当将军如此大礼。”
“当得!当得!”曹操扶起她,声音洪亮,传遍四方,“蔡中郎乃国之栋梁,其女便是国之瑰宝!来人!”
“在!”
“传我将令!即刻于城中选一上好府邸,拨仆役百人,供蔡大家居住。府中用度,一应开支,皆由州牧府承担!”
他顿了顿,抛出了一个更重磅的消息。
“另,我将出资,在陈留城内修建一座‘继文馆’!奉蔡大家为馆主,广纳四方藏书,续撰汉史,整理典籍,以承蔡中郎未竟之志!凡我曹操治下,所有士人,皆可入馆查阅、抄录!”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
人群中,几名闻讯赶来的白发儒生,激动得浑身颤抖,老泪纵横。
“续撰汉史……守护文脉……这……这才是真正的雄主所为啊!”
“我等过去错看曹公了!袁本初坐拥四州之地,何曾有过此等胸襟!”
“不惜代价,千里奔袭,只为救一才女;兴建书馆,不为私藏,而为公之于众。曹公此举,功在千秋!”
类似的议论,在陈留的街头巷尾,在各个士人府邸中,迅速发酵。
曹操礼遇蔡文姬,并为其建馆续史的消息,在短短数日内,便传遍了整个中原。
一时间,曹操在士林中的声望,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峰。无数还在观望的士子,开始将目光投向兖州,投向陈留。
他们看到了一位不仅能征善战,更懂得尊重文化、守护文明的雄主。
州牧府,书房内。
“子明,你这一趟,胜过十万大军啊!”曹操满面红光,兴奋地拍着曹铮的肩膀,“如今外面都在传,说我曹孟德是当世唯一能继承汉室文脉之人。哈哈哈,这些名声,可比打下几座城池有用多了!”
曹铮微微一笑:“主公能善用其事,方能有此奇效。”
“我听曹纯说了,你们路上遭到了郭汜飞狼营的截杀?”曹操的脸色沉了下来,“子明,此事必有蹊跷。我们的计划,定是被人泄露出去了。”
“我也这么认为。”曹铮点头,“我已经让校事府的人去查了。无论是谁,敢在背后捅刀子,我定要他付出代价。”
曹操眼中杀机一闪:“没错!此事绝不能姑息!”
他看着曹铮疲惫的神色,关切道:“好了,这些事以后再说。你一路劳顿,先回去好生歇息。我已命人将赏赐送到你府上。你的功劳,我记在心里。”
“谢主公。”
曹铮告退而出,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自己的府邸。
刚一进门,就看到蔡琰正站在庭院中,似乎在专程等他。她已经换上了一身干净的素色长裙,洗去了风尘,恢复了那份清丽脱俗的容貌。
“蔡小姐,你怎么在这里?”曹铮有些意外。
“妾身在此,是为专程感谢曹从事的救命之恩。”蔡琰对着曹铮,行了一个万福大礼,“若无从事,琰早已是白骨一堆。”
“小姐言重了,此乃铮分内之事。”曹铮将她扶起。
蔡琰抬起头,清亮的眸子注视着曹铮,她犹豫了片刻,才轻声开口。
“曹从事,关于路上的截杀,妾身……或许知道一些事情。”
曹铮心中一动:“哦?小姐请讲。”
蔡琰的秀眉微微蹙起,回忆着说道:“自我从长安逃出,便总感觉有人在暗中窥探。那些人的感觉,与后来郭汜的追兵……似乎不尽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