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孩儿坐在地板上,一动不动。他的肩膀微微发抖。
“那不是业障。”沈凌霜走回座位,声音平静,“是你的一部分,被强行按进了一个不合身的壳子里。”
红孩儿抬起头,眼睛里第一次有了真实的情绪——不是倨傲,不是不服,是某种近乎恐慌的迷茫。
“可菩萨说……那是恶,要斩断。”
“斩断自己的一部分?”沈凌霜反问,“那和自杀有什么区别?”
她伸手,从桌上的笔筒里取出一支普通的毛笔,拔掉笔头,露出光秃秃的笔杆。
“这是什么?”她问。
“笔杆。”
“对。”沈凌霜又拿起那个铜制的笔头,“这是什么?”
“笔头。”
“分开来,它们都没用。”她把笔头插回笔杆,蘸了点墨水,在纸上随手写了个“火”字,“合在一起,才能写字。”
她把笔放回桌上,看着红孩儿:“你的妖火,你的童子身,就像这笔头和笔杆。菩萨教你用笔杆,但没教你如何处理那支笔头——只是把它锁进抽屉,告诉你‘这是坏的,不能用’。可问题是,那本来就是一支笔的一半。少了它,你永远写不出完整的字。”
红孩儿怔怔地看着那个“火”字。墨迹未干,在灯光下微微反光。
“那我……该怎么办?”他问,声音里三百岁的妖王和三百年修行的童子同时开口,混成一种奇异的颤音,“继续头疼?还是把金箍摘了,回火焰山去?”
“你有第三条路。”沈凌霜说,“学会用这笔。”
她从柜子里取出一个陶盆,装上清水,又从绿萝植株上剪下一小段嫩枝,插进水里。
“这个,每天对着它吐一口气——不是三昧真火,就是你平时呼吸的那口气。”
红孩儿皱眉:“这有什么用?”
“试试看。”沈凌霜把陶盆推到他面前,“七天之后,如果它还活着,你再来找我。如果它死了……那你可能真的不适合当童子。”
红孩儿盯着那截绿萝嫩枝,又抬头看看沈凌霜,眼神里全是不解。但他最终没说什么,抱起陶盆,站起身。
走到门口时,他停下脚步,没回头:
“要是我控制不住,把它烧死了呢?”
“那就烧死。”沈凌霜说,“至少你知道,那是你自己的力量,不是‘业障’。”
红孩儿沉默了几秒,推门出去了。
墨渊等门关严实了,才开口:“你让他对着植物吐气?他呼出的气息,温度比常人高出三倍不止。”
“我知道。”沈凌霜看着桌上那个“火”字,墨迹已经干了,“所以他必须学会控制——不是压抑,是控制。就像他三百年前控制火焰山的大小妖怪一样,只是这次,他要控制的不是别人,是自己心里那团火。”
窗外暮色渐浓。远处隐约传来寺庙的晚钟声,悠长沉缓。
沈凌霜拿起那张写了“火”字的纸,对着灯光看。墨迹渗透纸背,形成一个模糊的、燃烧般的影子。
有些人心里有火,于是烧了别人。
有些人心里有火,于是烧了自己。
而真正的修行,或许不是把火扑灭,是学会让它在该温暖的时候温暖,该照亮的时候照亮,而不是失控地焚烧一切。
七天。看那截绿萝能不能活。
也看那个戴着金箍的三百岁童子,能不能找到第三条路——不当妖王,也不当傀儡,就当红孩儿自己。
哪怕那条路上,还会有头疼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