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点，诊所的门被推开了。
这次进来的是个穿着邮政制服的小伙子，帽檐压得低低的，手里捏着一个牛皮纸信封，边缘都磨毛了。他站在门口，有些局促地蹭了蹭鞋底。
“请问……沈凌霜沈大夫在吗？”他的声音年轻，带着点西北口音。
沈凌霜从档案架后抬起头：“我就是。”
小伙子快步走过来，把信封放在桌上，又退后两步：“有人让我务必亲手交给您。说是……很要紧的事。”
信封上没有邮票，没有地址，只用工整的楷书写着“沈凌霜大夫亲启”。封口处用火漆封着，印章纹路奇特，像某种古老的部落图腾。
墨渊从小伙子进门时就放下了手中的书，此刻他走过来，目光落在火漆印上：“西凉来的。”
小伙子猛地抬头，又赶紧低下：“我、我就是个跑腿的，什么都不知道……”说完转身就往外走，脚步匆忙，差点在门槛上绊一跤。
门关上。诊所里安静下来。
沈凌霜用裁纸刀小心地挑开火漆。里面是两张纸。一张是正式的信笺，另一张……是张照片。
照片是黑白的，有些年头了，边角泛黄。上面是个年轻女人，穿着西式洋装，站在一处葡萄架下笑。她身后是典型的西北土坯房，但窗明几净，院子里晒着药材。
信笺上的字迹刚劲有力：
“沈大夫台鉴：
冒昧致信。我是代战，薛平贵的妻子。
宝钏姐姐的事，我都知道了。平贵他……上月病逝了。临终前，他握着我的手，一直在说‘对不起她’。我说，那你写封信吧，或者我陪你去长安看看她。他摇头，说没脸见。
他走后，我整理遗物，发现了他锁在匣子里的东西——都是关于宝钏姐姐的。她爱吃什么野菜，怕什么虫子，喜欢什么颜色的头绳……他记得很清楚，却从来没回去看过她一眼。
我不懂你们中原人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思。我们西凉人，喜欢就是喜欢，错了就是错了。他错了，我也错了——错在明明知道他心里有别人，还嫁了他。
我听说宝钏姐姐现在过得挺好，在城南开了个小菜摊，教人认野菜。这很好，比当什么十八天的皇后好。
随信附上我姐姐年轻时的照片。她叫卓玛，很多年前病逝了。宝钏姐姐的眼睛，和她很像。我想，平贵最初动心，或许是因为这个。但后来……后来就说不清了。
这封信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觉得，该有个人告诉宝钏姐姐一声：他死了，他后悔了，但他不配得到原谅。
如果沈大夫觉得合适，可以把这话转告她。如果不合适，就把信烧了吧。
代战 手书”
沈凌霜放下信，拿起照片。照片里的卓玛笑得灿烂，眼睛弯弯的，确实和王宝钏有几分神似。但细看之下，王宝钏的眼神更倔，更硬，像石头缝里长出的草。
墨渊走过来，看了看信：“你要告诉她吗？”
沈凌霜没马上回答。她把信和照片装回信封，起身走向档案柜，抽出王宝钏的病例。
最新一次记录是三天前。王宝钏来复诊，气色好了很多，手上长了点肉，说起她的野菜摊子，眼睛里有光。她说最近在研究怎么把野菜做成酱，能放久一点。她说城南的李大娘要给她介绍个老实本分的鳏夫，她还没想好见不见，但“见见也无妨”。
“她现在需要的不是真相，是平静。”沈凌霜说。
“但代战说得对。”墨渊看着她，“该有个人告诉她一声。”
窗外有推车经过的声音，是卖桂花糕的小贩。甜腻的香气飘进来，混着秋日午后干燥的阳光。
沈凌霜沉默了很久。
“约她明天下午来吧。”她最终说，“不用说是为什么。就说……复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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