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给我。”沈凌霜的声音平稳且不容置疑。
玉娇龙迟疑了一瞬,还是缓缓伸出右手,指尖微微颤抖。沈凌霜并没有直接触碰她,而是隔空虚按了一下,手套的尖端泛起一点微光。玉娇龙立刻感觉到一股凉意顺着腕脉悄然渗入,温和却不容抗拒,沿着手臂缓缓上行。
“别运功抵抗。”沈凌霜的声音像是从远处飘来,“这不是内力,是帮你理清‘神’的流向。”
玉娇龙闭上了眼,那股凉意在她的体内游走,不像真气那样循经走脉,而是更加飘忽不定,像是风穿过林间的缝隙,又像是云掠过山巅。它没有固定的轨迹,却直击她的精神深处,轻轻拨开那些因矛盾思绪而纠缠成团的节点,像是解开一团乱麻,线头一点点被捋顺。
沈凌霜看得更清楚。玉娇龙的精神图景如同一幅激烈的水墨画:浓黑的叛逆与朱红的渴望肆意泼洒,交织成混乱的画面,却又被一层淡金色的“规矩”试图覆盖、框定。两者并非泾渭分明,而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彼此撕扯、仿佛一场无声的风暴。
“意识手术刀”在此刻切入。沈凌霜没有选择斩断任何一方——因为那样只会造成更深的创伤。她做的是一种更为精细的“剥离”与“疏导”。
这个过程极度耗费心神。沈凌霜的额角渐渐渗出细密的汗珠,墨渊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旁。他的手掌虚按在她的肩后,一股醇和温厚的能量流入她的体内,支撑着她的消耗,让沈凌霜稍稍松了一口气。
良久之后,沈凌霜终于收回了手,摘下微微发烫的手套。玉娇龙缓缓睁开了眼睛,没有感到什么翻天覆地的变化,但胸口那股横冲直撞、几乎要让她喘不过气的憋闷感消散了大半。
“我好像……”玉娇龙抬起手按在心口,语气带着一丝不确定,“没那么想砸东西了。”
“因为你不再把所有东西混为一谈。”沈凌霜接过墨渊递来的温水,轻抿了一口,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天气,“你渴望的自由是真的,你对罗小虎的情意也是真的。但你厌恶的,可能并非王府的全部,而是那种毫无选择的人生。你对李慕白的抗拒,也许并不是抗拒他本人或他的‘道’,而是抗拒被当成一个需要被管教、被纳入某个体系的作品。”
玉娇龙怔怔地听着,那些话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连她自己都未曾看清的锁。但她依然抱起膝盖,将脸埋在臂弯里,声音里透着一抹迷茫:“可我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办。剑还不还?人跟不跟?路怎么走?”
“那么,我们看看不同的路。”沈凌霜终于启动了“路径实相模拟”。银色的脉络在诊疗椅上升起,但她只是抬手示意玉娇龙不必坐上去,“这次我们换种看法。”她调整参数,在空中投射出三个并行的光影场景,像是三面预示未来的水镜。
第一个场景:还剑归山。
玉娇龙将青冥剑送回武当,决然离去,与罗小虎浪迹天涯。最初几年的确恣意畅快,刀光剑影中尽是快意恩仇。然而随着时间推移,江湖的风霜磨损了浪漫,生活的琐碎消磨了激情。某个月夜,她忽然想起李慕白演示剑法时那超越招式的“静”与“定”,心头掠过一丝陌生的渴望,仿佛是对某个“根”的呼唤。
第二个场景:斩断前尘。
她既不留恋王府,也不投身江湖,孤身一人只凭手中剑,走出一条独属于自己的路。她成了传说,也承受极致的孤独。强大,自由,却像无根的浮萍,在岁月长河中飘荡,找不到值得停靠的岸。
第三个场景:不择之路。
她试图强行融合一切:既做王府孝顺的女儿(或至少是表面),又暗中维系与江湖的联系;既要承袭李慕白的道,又不舍罗小虎的情。最终精疲力竭,像试图同时握住两把剑刃,伤得最深的是自己。
三个场景缓缓流转,像河流一般平静地展示着不同选择可能引向的路径与代价。
玉娇龙看得很认真,目光从一个个场景上扫过,眼神中闪烁着思索的光芒。看完后,她沉默了很久,低声说道:“没有一条路是轻松的。”
“人生本来如此。”沈凌霜关闭了模拟场,声音一如既往地平稳,“但至少你看清了每条路上的沟坎。选择,不是选一条没有痛苦的坦途,而是看清所有路的艰难后,依然选择你最愿意承担其代价的那一条。”
“我好像……有点明白了。”玉娇龙站起身,拿起膝上的青冥剑。这一次,她的动作自然而郑重,没有用“扔”或“还”这样的字眼,只是将剑佩回腰间,像是在确认某种决心。
“剑是你的。”沈凌霜看着她,目光平静却深邃,“无论是青冥剑,还是你将来的‘自己的剑’。关键不在于你拿着谁的剑,而在于你为何出剑,剑指向何方。”
玉娇龙走到门口,手按在门扉上,回头看向沈凌霜。晨光透过窗棂洒进来,照亮了她半边脸庞。那上面的迷茫未散,却多了一分澄澈。
“沈大夫,”她的声音轻得像是一缕风,“谢谢你没告诉我该选哪条路。”
“路要自己走,剑要自己握。”沈凌霜微微颔首,目光如同山间的一汪清泉。
玉娇龙推开门离去,玄色身影很快融入外面渐渐喧嚣的市井晨光中。她的步伐依旧轻盈,却少了些飘忽,多了些落地生根的稳当。
墨渊看了一眼监测仪上平稳下来的能量曲线,低声说道:“多种方法结合,效果似乎更好。‘映照’让她看见问题,‘手术刀’帮她理清纠葛,‘模拟’让她预见选择。循序渐进,直指核心。”
沈凌霜揉了揉微微刺痛的太阳穴,目光追随玉娇龙消失的方向:“每个人都有最适合的钥匙。医生的职责,就是找到它,然后把开锁的勇气,交还给他们自己。”
窗外,槐树的枝叶在晨风中轻轻摇曳,发出一阵沙沙的声响。
而那颗曾经困在笼中、躁动不安的鹰隼之心,似乎终于看清了天空的辽阔,与飞翔所需承担的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