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青苍迈步走进诊所，周身仿若笼罩着一层霜白色的寒气，虚无缥缈，却不带真实寒意。那是他身为月尊，修行断情绝爱之道太久，自然而然外溢的能量场，宛如一个“情感真空区”。他走过之处，空气仿佛变得滞涩，光影亦在他身侧微微扭曲变形。
他在诊疗室中央稳稳站定，丝毫没有要坐下的意思，只是用那双深邃得近乎空洞的眼睛直视沈凌霜。
“小兰花说，你能治心病。”他的声音平淡无波，像在念诵一段无关紧要的经文，“本座不需要治。但她说，若本座不来，她就……哭。”说到最后那个字时，他的语气略显生硬，似乎第一次将这种柔软的词汇塞入口中，还不适应它带来的微妙触感。
沈凌霜抬手一指椅子：“坐。哭也是情绪的一种，说明她在乎你。”
东方青苍依旧挺立如松：“情绪是弱点。本座修无情道三万载，早已根除。”
“那你现在为什么站在这里？”沈凌霜问得直接。
月尊沉默片刻，周身那层霜白色的寒气微微波动，如同平静湖面被投下一颗小石子。“因为……”他顿了顿，像是在斟酌合适的措辞，“有些东西，回来了。不受控制地。”
最终，他还是缓缓坐下，坐姿端庄如神像。然而沈凌霜敏锐的“能量视觉”已经捕捉到——他心脏位置的能量场正呈现出一种矛盾至极的景象：代表无情道的银白色冰层依旧厚重，但冰层深处，有七簇微弱的火苗正在燃烧。赤色代表怒，橙色代表喜，黄色代表惧，绿色代表爱，青色代表恶，蓝色代表哀，紫色代表欲。
七情火种，正在悄然融化那沉积了三万年的坚冰。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沈凌霜轻声问。
“一百三十七天前。”东方青苍报出精确数字，语气毫无起伏，“本座与小兰花……结同心契后。起初只是偶尔心悸，后来便开始无端烦躁，再后来……”他说着，膝上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看见她受伤时，这里会疼。”他点向自己的心口，眉头微蹙，“不是外伤的那种疼，而像是……里面。像有什么东西在烧，在拧。”
“那是担心。”沈凌霜接过话头，“你担心她。”
“本座不需要担心任何人。”东方青苍立刻反驳，但语气中却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动摇，“强者不需要这种软弱的情绪。”
“那如果她真的死了呢？”沈凌霜问得极轻，却字字敲击人心。
诊疗室温度骤降，东方青苍周身的寒气瞬间暴涨，墙面迅速结出细密冰晶。他死死盯住沈凌霜，眼中第一次流露出真实的情绪波动——愤怒，还有一抹深深埋藏的恐惧。
“她不会死。”他一字一顿，嗓音低沉坚决，“本座不允许。”
“所以你在害怕。”沈凌霜迎上他的目光，毫不退缩，“怕失去她。这就是爱中自带的恐惧——你爱得越深，就越怕失去。”
东方青苍猛地站起，身后的椅子被无形之力震得向后滑出半尺，发出刺耳摩擦声。“本座修无情道三万七千六百四十二年！”他的声音终于有了起伏，如同冰层裂开第一道缝隙，“你以为区区一百多天，就能动摇本座的道基？”
“不是动摇。”沈凌霜也随之站起，与他隔桌对视，语气平静而坚定，“是覆盖。你的无情道还在，就像这间屋子还在。但屋子里多了个人——小兰花。她提着灯走进来，照亮了角落里你从未注意过的灰尘、蛛网，还有……你自己留下的脚印。”
她向前一步，声音放缓：“东方青苍，你并非道基动摇。你只是在一个空荡荡、冰冷的大殿里住了三万年，突然有人为你生了一堆火，做了一顿饭，陪你说了说话。现在你发现，原来有火取暖比硬扛寒冷舒服，原来热饭比干粮好吃，原来有人说话……比永远安静更好。”
月尊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周身寒气缓慢而不稳定地起伏着。
“可本座……”他的声音低下去，像是自言自语，“不该觉得舒服。不该觉得好。”
“为何不该？”沈凌霜追问，“因为这是‘软弱’？因为月族至尊必须无情？”
她轻轻挥手，启动了“心镜映照”。
镜子在两人之间亮起，画面浮现。
七八岁的东方青苍跪在冰冷祭坛前，老月尊的声音从高处传来：“欲承至尊位，先斩七情根。从今日起，喜、怒、哀、惧、爱、恶、欲，皆为你敌。”
孩子颤抖着伸出手，按灭面前的七盏灯。每按灭一盏，脸上血色便少一分。按到“爱”那盏时，他哭了，泪水刚流出便凝成冰珠。
“哭什么？这是荣耀。”老月尊冷声道。
孩子咬破嘴唇，血珠滴落祭坛。他按灭最后一盏灯，从此再未流泪。
画面转至三万年后。东方青苍站在水云天战场上，脚下尸骸遍野。他赢了，却面无表情。凯旋的军队欢呼雀跃，而他只觉得吵闹。
深夜，他独自坐在寂月宫最高处，凝望永远冰冷的月亮。三万年来每一天都似同一天，他不会累，不会无聊，也不会寂寞——那些感受早已被他亲手掐灭在童年的祭坛上。
他只是一个存在。一块石头，一轮月亮，一件无生命的摆设。
直到小兰花出现。
那叽叽喳喳、怕疼怕黑怕孤单的小花妖，因一朵花开便能笑足一天的小生命，像一颗火星落入他冻结三万年的世界。
起初只是细微融化，然后裂缝显现，再往后……
镜中映出最近的画面：
小兰花受了点轻伤，手指割开一道小口，渗出血珠。东方青苍盯着那点红，忽觉心脏像被无形之手狠狠攥住。他第一次施展治愈术——不为战斗，只为让那微不足道的伤口消失。
“大木头，你还会这个？”小兰花惊讶问道。
他没答，只是背过身去，袖中的手微微发抖。
那一刻，他清清楚楚感知到：我在害怕。我怕她疼，怕她流血，更怕她……消失。
三万年的无情道，就在那一瞬间，裂开了一条贯穿核心的缝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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