诊所的资料区,灯光孤独地亮着。沈凌霜坐在长桌前,一叠病例档案摊开在她面前。她的笔尖偶尔停顿,在纸页边缘留下简短批注,字迹如她本人般瘦削工整,无一丝多余的弧度。
墨渊端着茶盘走来,轻声将热茶放在她手边,随后坐在了对面。
“这一批患者,都很有特点呢。”他的声音于静谧的夜晚中分外温和。
沈凌霜没抬头,笔尖点了点“王宝钏”的档案:“从等待被拯救,到学会自己生活,这是根本转变。”
“你对她似乎格外……”墨渊斟酌着词,“耐心。”
“因为她让我想起‘习得性无助’。”沈凌霜放下笔,端起茶杯,“动物长期无法逃脱电击后,即便笼门打开#也不逃了。王宝钏等了十八年,不只是薛平贵,还在等那扇‘笼门’被别人打开,却忘了自己本就能走出。”
茶水热气模糊了镜片,她摘下眼镜,用衣角轻擦。
“那么其他患者呢?”墨渊问,“看了这么多人,你自己有什么变化?”
沈凌霜擦拭的动作微微一顿。
“变化客观存在。”她戴上眼镜,语气重归专业,“对人性复杂性认知样本增加,对‘执念’的能量形态分类更精细,对‘路径实相模拟’应用场景有了更多实证数据。”
墨渊笑了,带着了然:“我是问沈凌霜,不是沈医生。”
诊疗室陷入安静。窗外夜色浓稠,远处几点零星位面微光如黑丝绒上的碎钻。
沈凌霜起身走向能映照患者回响的墙,墙上浮动淡淡光影:蓝色蝴蝶振翅、夹竹桃抽出新芽、飞机平稳降落、剑微微发光。
“我以前觉得心理问题本质是认知偏差,治疗就是修正偏差。”她背对着墨渊,手拂过蝴蝶光影,那光影在她指尖短暂明亮,“现在觉得,也许不是偏差,是他们太想‘正确’了——爱要正确,恨要正确,活也要正确。可‘正确’标准多是别人定的。”
她转过身,脸上是熟悉的专注表情,“他们在扮演角色。”墨渊说。
“而角色是牢笼。”沈凌霜合上档案,“我的工作某种意义上不是‘治疗’,是帮他们看见牢笼的门,有时门就在他们手里,只是握得太紧,以为是枷锁一部分。”
她说到这里,忽然停顿,手指无意识按了按太阳穴。
“又头疼了?”墨渊问。
“老毛病,最近闪回内容有变化。”
“以前是鹅黄色糖纸、羽毛球场,现在呢?”
沈凌霜沉默片刻,“最近是声音,有人叫我‘霜霜’。”
墨渊没追问是谁,只是温和地看着她:“你在害怕。”
“我没有——”
“你在害怕这些闪回,不是记忆本身,是害怕影响专业判断,担心患者唤起碎片时,分不清是他的创伤还是你的。”墨渊轻声打断。
沈凌霜站在原地,背挺得笔直。许久,她呼出口气。
“你说得对,我的‘能量视觉’和‘意识手术刀’依赖绝对理性隔离,如果私人记忆渗漏……”
“那就让它渗漏,诊所能量场在进化。”墨渊指向墙上光影,“它吸收治愈后的能量痕迹具象为象征物,说明这空间从治疗场所变成有记忆的地方。”
他走到她身边:“你治愈了这么多人,允许他们放下伪装看见真实,那你呢?有没有被反向治愈一点点?”
沈凌霜看着墙上光影,“我最近想,患者为什么执着‘如果当初’?未选择的路为何想象中满是鲜花?”
“因为痛苦需要意义,‘如果选错才痛苦’这个想法给痛苦逻辑和可控错觉,仿佛痛苦有原因,而不是人生本充满无解苦难。”墨渊说。
沈凌霜点头:“所以我让他们看见另一条路也有荆棘,不是为了绝望,是为了让他们明白痛苦不是惩罚,是活着的普遍体验,只能选择为何种意义承受。”
她声音低了些:“这让我想到自己。”
“想到什么?”
“如果当初没进国安部,没接任务,搭档没死,没被精神污染……另一条路的我可能是普通心理学教授,结婚生子过平静生活,但也会有痛苦,也许是学术瓶颈焦虑,也许是家庭琐事消耗,也许午夜梦回总觉得人生缺了点什么的空洞。”
她看向墨渊:“没有一条路完全光明,区别在于你选择为何而痛。”
墨渊给她斟满茶:“那你选择为何而痛?”
沈凌霜端起茶杯看倒影。
“为清醒而痛,为看得太清而痛,为必须保持锋利不能钝化而痛。”
她喝口茶,水温刚好。
“但这痛值得,因为它让我能坐在这里,为黑暗中摸索的人点亮灯,哪怕只是让他们看清黑暗形状。”
墙上的光影温柔波动。墨渊微笑:“这就是改变,以前的你不说‘值得’。”
沈凌霜微微一怔,看向自己的手。
“也许吧。”她最终说,重新拿起笔,“但病历还要整理,下一个预约在明天上午。”
她变回冷静自持的沈医生。墨渊注意到,这次她在翻开新档案前,目光在光影墙上多停留三秒。
那三秒里,所有患者的光影同时轻轻闪烁一下。
像是回应,像是说:医生,你也曾被我们治愈,只是你不知道。
夜更深了,诊所灯光温暖亮着,如深海中的明珠,照亮所有迷航灵魂回港的路。
而执灯的人,终于允许自己,也被这光轻轻拂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