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镜关闭。
诊疗室里寂静无声。东方青苍还站在原地，但背脊不再那么僵直。他看着镜中最后那个背过身去的自己，看了很久。
“这就是软弱吗？”他问，声音里第一次有了真实的困惑。
“这是活着。”沈凌霜说，“石头不会害怕，月亮不会心疼，宫殿不会因为谁受伤而发抖。但你会——因为你是活的，你有心，有心就会疼，会怕，会爱。”
她走回桌边，拿起一个普通的陶瓷杯，倒上半杯温水，推到桌子另一端：
“无情道让你变成了完美的武器，完美的月尊，完美的……石头。但小兰花让你重新变成了人。人会脆弱，会犯错，会为了在乎的人担惊受怕——但人也因此，能尝到热水的温度，能感受到拥抱的暖，能在深夜有人陪着说说话。”
东方青苍缓缓走过来，没有碰那杯水。他只是看着杯中袅袅升起的热气。
“本座三万年的道行……”他低声说。
“不是废了，是进化了。”沈凌霜打断他，“从‘没有感情’，进化到‘能驾驭感情’。前者是残缺，后者才是完整。就像一个人不是天生就会走路，是先会爬，再会站，最后会走。你现在就在学‘站’——学着如何与这些突然回来的情绪共存。”
月尊终于伸出手，握住了那杯温水。热度透过杯壁传来，不烫，刚刚好。
他三万年来第一次注意到，原来“刚刚好”是这种感受。
“本座……”他尝试着组织语言，“有时候，会无端想笑。看见她笨手笨脚做饭，看见她趴在桌上睡着流口水……这里会，轻轻的。”
他用另一只手指了指胸口。
“那是愉悦。”沈凌霜说，“不需要理由的愉悦。就像天晴了你会觉得亮，花开了你会觉得香。她存在本身，就让你觉得……这个世界没那么冰冷了，对吗？”
东方青苍没有承认，但也没有否认。他只是低头看着杯中自己的倒影，看了很久。
“如果有一天，”他忽然问，“她离开了，或者……本座又变回从前那样？”
“那就变回去。”沈凌霜说得很坦然，“但至少这杯水，你喝过了。知道了温水是什么滋味，以后再喝冰水，你就会知道：哦，原来我在喝冰的。而不是像从前那样，根本分不清冷热。”
她把“路径实相模拟”的启动器推到他面前：
“要看看吗？如果你选择彻底斩断这些新生的情绪，变回那个完美无情的月尊——那条路上有什么。”
东方青苍盯着启动器，手指微微收紧。
许久，他摇了摇头。
“不必了。”他说，“本座……大概能猜到。”
他站起身，手中的水杯已经空了。杯壁上还残留着一点温度。
“诊金。”他说。
“已经付了。”沈凌霜指了指监测仪——上面显示，东方青苍心脏位置那七簇火苗，此刻燃烧得平稳了许多。虽然冰层依然厚重，但火苗与冰层之间，开始出现微弱的、相互适应的能量流动。
月尊微微颔首，转身走向门口。走到一半，他停住，没有回头：
“沈医生。”
“怎么？”
“那个词……‘温暖’。”他顿了顿，“本座现在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他推门离开。门外不再是霜白色的寒气，而是一缕很淡的、带着生命温度的微光，随着他的脚步，一同融进夜色里。
墨渊从里间走出来，手里拿着刚才的监测记录：“他的情绪能量从‘排斥抵抗’转为‘尝试接纳’了。变化很快。”
“因为他本就渴望。”沈凌霜整理着诊疗椅，“三万年的冰冷，不是选择，是刑罚。现在刑期满了，他只是……在学如何当一个活人。”
她说着，手指无意识地抚过刚才东方青苍握过的杯沿。那里还残留着一点属于月尊的、极淡的能量印记——冰冷，但深处，开始有了微弱的暖意。
窗外的夜色里，月亮正从云层后露出半张脸。
清冷，孤高。
但月光照进诊所的窗户，落在地板上时，却温柔得像水。
原来再冷的光，只要愿意落下，也能给夜行的人，一点照路的亮。
沈凌霜关掉诊疗室的灯。
黑暗中，她忽然很轻地、几乎听不见地，叹了口气。
那叹息里有疲惫，但似乎……也有一点点，她自己也未曾察觉的温和。
像是被今晚的诊疗，也轻轻暖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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