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钟后,敖丙睁开眼。
他整个人气质都变了。刚才的脆弱和痛苦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内敛的、沉静的气场。那双眼睛尤其明显——左眼瞳孔深处似有冰晶闪烁,右眼却像藏着火星。
“谢谢。”他说得很郑重,站起身,向沈凌霜躬身一礼,“救命之恩,敖丙记下了。”
“只是暂时稳住。”沈凌霜转身走向控制台,调出刚才的能量记录,“你的根本问题没解决。你修这两种相克功法的动机是什么?”
敖丙的表情凝滞了一瞬。
“我想……”他斟酌着词句,“变得足够强。强到……没人能再决定我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有人控制你?”
“我父亲。”少年说这两个字时,手指无意识地蜷起,“东海龙王。他为我规划好了一切——该学什么功法(只能是水族正统的冰寒系),该交什么朋友(只能是其他龙族或水族),将来该娶谁(他已经列了三个候选)。”
他抬起头,眼神里有种少年人特有的倔强和叛逆:“所以我偏要练火系功法。偏要证明,我能做到他认为我做不到的事。”
“只是为了赌气?”沈凌霜问得直接。
敖丙被问住了。他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
诊疗室里安静片刻。墙上的光影微微波动,映出水中火焰的奇异倒影。
“你不是真的想要冰火同修。”沈凌霜转过身,看着他,“你是想用这种方式告诉你父亲:看,我能走自己的路。哪怕这条路很难,很危险,甚至可能让我死。”
敖丙低下头,没否认。
“但你想过没有,”沈凌霜继续说,“如果你真练成了,真成了三界唯一冰火双修的龙族,然后呢?你父亲可能会震惊,可能会生气,但也可能……反而更觉得你需要被管束。因为你会被他视为‘危险的不稳定因素’。”
少年猛地抬头:“那我就更强!强到他管不了!”
“那你就一辈子活在他影子里。”沈凌霜说,“你所有的努力,所有的选择,都是为了反抗他而做。这算什么自己的路?这不过是把他的路倒过来走,眼睛却还一直盯着他。”
这话像一盆冷水,浇在敖丙头上。
他站在原地,许久没动。那双异色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剧烈翻腾。
“那我……该怎么办?”他问,声音低了很多。
“问你自己。”沈凌霜说,“如果这世上没有你父亲,没有东海龙王,没有龙族的期望和责任——你想成为什么样的敖丙?想修什么样的功法?过什么样的生活?”
她顿了顿,补了一句:“不是和他反着来,是真的……为你自己。”
敖丙沉默了很久。
诊疗室的光线渐渐变化,窗外流淌过一片深海般的光影——那是某个水族位面的投影。
“我喜欢火。”少年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却很清晰,“不是因为它克制我父王的水系,而是因为……温暖。龙宫太冷了,千年万年都是那么冷。我第一次偷溜去人间,看见农家灶膛里的火,孩子们围着烤地瓜……那种光,那种热,让我觉得……活着是件暖和的事。”
他伸出手,掌心“噗”地燃起一簇小小的火焰。不是暴烈的暗红色,而是明亮的、温暖的金黄色。
“我也喜欢冰。”他又说,另一只手抬起,掌心凝结出一朵精致的冰花,“喜欢它的干净,它的剔透。但我不喜欢它只能用来战斗,用来冻结敌人。它可以冻住花开最美的瞬间,可以做成消暑的冰碗,可以在炎夏给卖瓜的老翁一丝清凉。”
两股力量在他掌心安静存在,彼此映照,竟有种和谐的美感。
“所以……”敖丙抬起头,眼神清亮,“我想修的是‘温暖的火’和‘干净的冰’。不是为了打架,不是为了证明什么,只是……因为我觉得它们好看,有用,让我高兴。”
他说完这些话,自己都愣了愣,好像第一次把心里的念头完整说出来。
沈凌霜看着监测仪。少年体内的能量波动已经彻底平稳下来,那两股力量不再撕咬冲突,反而开始缓慢地、自发地调整运转路线——不再是功法书上刻板的经络,而是更自然、更贴合他本心的流动。
“你已经找到答案了。”她说。
敖丙低头看着自己双手的火焰与冰花,忽然笑了。那笑容很干净,很少年气,没了之前的倔强和戾气。
“谢谢。”他又说了一遍,这次是真心实意的,“我知道该怎么练了。”
他转身准备离开,走到那扇水波纹般的传送口前,又回头:“诊金……我该怎么付?”
墨渊这时才开口:“你刚才顿悟时释放的纯粹能量,已经足够。”
敖丙点点头,一步踏入波纹,身影消失。
诊疗室恢复平静。
墨渊走到沈凌霜身边:“这孩子悟性很高。”
“也很幸运。”沈凌霜看着监测仪上那些自发重组成功的能量轨迹,“在彻底走火入魔前,遇到了能点醒他的人。”
她说着,按了按太阳穴。
“又疼了?”墨渊问。
“有点。”沈凌霜放下手,“刚才引导他能量时,有那么一瞬间……我看见一个练功场。木桩,沙袋,一个短发女孩在打拳,汗珠顺着下巴滴下来。”
她描述得很平淡,墨渊却听出了什么。
“那是……”
“不知道。”沈凌霜转身开始整理记录,“可能是他记忆的碎片,不小心传过来了。系统还需要优化隔离。”
她说完就埋头工作,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但墨渊注意到,她的手指在键盘上停顿了片刻,才继续敲击。
窗外,深海的投影已经流过,换成了一片燃烧的晚霞。
东海的少年龙子找到了自己的路。
而诊所里的医生,指间残留着某个练功场上,汗水滴落的触感。
真实,温热。
像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