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被推开时没有声音。
来人站在门口，身形挺拔如松，穿着剪裁完美的深灰色西装，每一处细节都一丝不苟——领带结的大小，袖口露出衬衫的长度，甚至皮鞋的光泽度，都精确得像用尺子量过。
但他的眼睛是空的。
沈凌霜见过这种空洞。不是茫然，不是疲惫，是一种更深的东西——像一栋华丽别墅里所有房间都亮着灯，却没有人住。
“请进。”她说。
男人走进来，步伐的间距几乎完全相同。他在诊疗椅前停下，没有立刻坐下，而是先观察了椅子三秒钟，确认它稳定、干净、符合人体工学，才以标准坐姿坐下。
“顾南亭。”他报出名字，声音平稳得像新闻播音，“机长。他们说这里可以解决……某些持续性认知失调。”
“什么样的失调？”
顾南亭沉默了片刻。他的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击，节奏稳定得像节拍器。
“我无法容忍错误。”他说，“任何错误。飞行参数误差超过0.5%，客舱温度偏离设定值1度，组员报告时语气词使用不规范……这些都会引发强烈的焦虑反应。”
“从什么时候开始？”
“七年前。”他停顿一下，“海难之后。”
沈凌霜调出系统自动关联的资料概要：七年前，一次跨洋航班遭遇极端天气迫降海面。副驾驶在关键时刻操作迟疑3秒，导致机身损毁加剧。全员幸存，但副驾驶重伤，终身停飞。
“那3秒不是你的错。”她说。
“我是机长。”顾南亭的回答像背诵条款，“机组任何人的失误，都是机长的责任。我没有预判到他的心理承受阈值，没有准备备用方案，没有在更早时候替换副驾驶——三个错误。”
他说话时，沈凌霜的“能量视觉”已经展开。
这个男人的精神图景令人震惊——它不是混乱的，恰恰相反，它太有序了。所有的记忆、情绪、思维，都被分门别类地封装在透明的“格子”里，整齐排列。但每个格子都在微微震颤，发出持续的高频嗡鸣，那是被强行压抑的焦虑。
而最中央，悬浮着一个发光的东西——不是能量核，而是一个程序。一个不断运行的、严密的自我审查程序，正一刻不停地扫描每个“格子”，标记任何不符合“完美标准”的内容，然后试图删除或修正它。
“你现在最大的困扰是什么？”沈凌霜问。
“昨晚模拟飞行训练。”顾南亭说，声音终于有了一丝极细微的波动，“我降落时，仰角比标准值大了0.3度。虽然仍在安全范围内，但……我知道我犯了错。然后我进行了十二次复盘，试图找出为什么会在那个时刻分心。我看了所有操作录像，听了所有通讯录音，甚至计算了当天训练前24小时内的睡眠质量曲线。”
“找到原因了吗？”
“没有。”他握紧了手，“这更可怕。一个没有明确原因的错误，意味着它可能在任何时间再次发生。”
沈凌霜看着那个不断运行的自审程序。它正在疯狂扫描昨晚模拟飞行的记忆格子，试图找出那0.3度偏差的根源。每一次扫描失败，程序就会增加一层审查协议——现在那个记忆格子已经被包裹了十七层自我审查代码，快要看不清原来的内容了。
“你需要停下来。”她说。
“我不能。”顾南亭的回答几乎本能，“任何未被分析的错误，都是潜在风险。而风险——”
“——可能导致灾难。就像七年前那样。”沈凌霜接过话，“所以你要在灾难发生前，消灭所有错误。包括那些只有0.3度的、完全在安全范围内的误差。”
顾南亭默认了。
沈凌霜起身，走向控制台：“我们换个方式。让你看看如果一直这样下去，会发生什么。”
她启动了“路径实相模拟”。
---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