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景散去。
安陵容睁开眼,脸上全是泪,却没有声音。她就那么坐着流泪,肩膀微微发抖,像只受伤的鸟。
“看明白了?”沈凌霜问。
安陵容点头,又摇头。
“另一条路上的我……”她哽咽着,“也不会好过,是不是?”
“是。”沈凌霜说得很平静,“你在松阳县,怕父亲丢官,怕母亲劳累,怕嫁不到好人家。在紫禁城,怕失宠,怕被欺,怕活不下去。怕的东西不一样,但怕了一辈子,这点没变。”
安陵容抹了把脸,手在抖。
“那我这些年……这些脏事……”她说不下去了。
“是你自己选的活法。”沈凌霜走近一步,看着她,“选了下药,选了害人,选了踩着别人往上爬。这些选择让你活下来了,还活成了安嫔,安贵人。但也让你成了现在这样——一个连哭都不敢出声,觉得自己从里到外都脏透了的人。”
这话很重。安陵容整个人缩了一下。
“我……我还有救吗?”她问,声音小得像蚊子。
“有。”沈凌霜说,“但得先把心里那根刺拔了。那根‘我不配’的刺。”
安陵容猛地抬头。
“你打心眼里觉得,你不配过好日子,不配被人真心待见。”沈凌霜说得一字一顿,“所以你得了宠,觉得是偷来的;甄嬛对你好,你觉得是施舍;皇后提拔你,你就拼命想证明自己有用。你做的所有事,都是为了填心里那个‘我不配’的窟窿。”
安陵容的眼泪又涌出来,这次她没擦。
“那……怎么拔?”
“从认了开始。”沈凌霜说,“认了你自己选的路,认了你做的脏事,认了你就这么个人。然后问问自己:就算我真不配,那又怎样?我就不活了吗?”
诊疗室里很静。墙上的光影微微波动,映出一枝将枯未枯的花。
许久,安陵容慢慢站起身。她理了理衣襟,抹干净脸,又变回那个仪态端正的宫妃模样。
“沈大夫,”她说,“谢谢。”
“谢什么?”
“谢谢让我知道……”她顿了顿,“另一条路也不好走。那我这条,至少是我自己一步步走过来的。脏是脏,疼是疼,但……是我的。”
她走向门口,步态还是那么轻,那么小心。
推门前,她回头看了一眼。那双总是低垂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点不一样的东西——不是希望,不是释然,而是认了。
“那根刺,”她说,“我试着拔拔看。拔得动就拔,拔不动……就带着它活吧。”
门开了,又关上。
空气里残留着极淡的苦杏仁味,那是她常年用香薰衣留下的痕迹。
墨渊从旁边走出来:“她心里那关,只过了一小半。”
“够用了。”沈凌霜看着监测仪上的波纹,“在宫里活了十几年的人,能认了自己的路,就是开了条缝。光能不能照进去,得看她自己。”
她忽然顿了顿,手指无意识地碰了碰自己的太阳穴。
“怎么了?”墨渊问。
“刚才推演的时候……”沈凌霜话说得有些慢,“看见她晒草药那段,我好像闻到了艾草的味道。还看见……一只白猫在墙头晒太阳。”
她说得平静,墨渊却听出了别的。
“想起什么了?”
“可能吧。”沈凌霜转身开始收拾东西,“不重要。系统下次得再调调,别老让我看见这些不相干的。”
窗外,夜色依旧深浓。
深宫里的女人回去了,带着心里那根拔了一半的刺。而诊所里,医生收拾器械的手,有那么一瞬间,停了一下。
仿佛指间真的沾了艾草的气息。
陈旧,苦涩,却莫名让人想起某个遥远午后的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