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演正式开始。
场景流动,她看见自己在某个关键任务节点做出了与现实中截然不同的选择:更加谨慎,更加保守,拒绝了那次风险极高的潜伏方案。于是,任务以另一种形式推进,没有惊心动魄的交锋,没有惨烈的牺牲,一切平稳收网。
她看见自己因此受到嘉奖,事业一路顺遂;看见自己按时下班,也许养了盆绿植,也许拥有了一段按部就班的生活。
但她同时也看见,在那些深夜独处的时刻,一种细微却挥之不去的不安与空洞萦绕心头;看见自己翻阅旧日危险案例时,手指无意识地收紧;甚至在某些需要果断抉择的关键时刻,闪现出一丝被压抑的冒险冲动。
这条“安稳之路”上,没有搭档牺牲的剧痛,没有精神污染的阴影,却多了一份缓慢滋生的遗憾——名为“未曾全力以赴”的悔意。
场景并未停留,继续向前推进。
另一个分支展开:如果当初,她在任务失败后彻底逃避,切断了与过往的所有联系……
画面变得模糊而疏离。她看见一个身份模糊的自己,躲在某个遥远的角落,试图用平凡的生活掩盖记忆。然而,噩梦从未停止,那些未能拯救的画面、未能阻止的悲剧,在每一个松懈的瞬间卷土重来。孤独并非解脱,而是一种变相的囚笼。
两条路,两种痛苦。一种是被困于“可能未尽”的枷锁,一种是被吞噬于“无法面对”的深渊。
没有哪条路通向纯粹的安宁。
场域内的沈凌霜,意识如冰封的湖面般冷静,仔细观察着这一切。数据在流动,推演逻辑在验证,痛苦样本被逐一记录分析。
但就在某个瞬间,当那个“安稳版本”的自己站在获奖典礼后台,透过窗外望向城市的灯火,脸上露出一抹极淡的、甚至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茫然时——
一滴水珠,悄然落在意识冰湖之上。
不是泪水,而是一种更为本质的震颤,仿佛触及了某深处关于“存在”的真相。
与此同时,外部监控警报轻响,墨渊的声音透过稳定通道传来:“沈凌霜,你的意识波动出现异常峰值。是否中断?”
“不。”她的声音依旧冷静稳定,“继续。峰值在安全范围内,是预期中的认知冲击反应。”
推演持续,直至走向预设的终点。
当所有分支场景逐渐淡去,核心结论如同烙印般显现:无论何种选择,人生的痛苦总量接近一致,只是形态各异。你无法躲避痛苦,只能选择为何种意义承担这份重量。
光晕消散。
沈凌霜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的身体仍停留在诊疗区中央,姿势与进入时毫无差别。唯有微微苍白的脸色和额角细密的汗珠,泄露了这场意识之旅的耗损程度。
“感觉如何?”墨渊递过来一杯温热的能量补充剂。
她接过杯子一饮而尽,暖流渐渐驱散精神上的寒意。“推演逻辑准确,场景构建稳定,认知冲击效果符合预期。”她顿了顿,“自我意识锚定牢固,没有产生沉浸或迷失现象。系统通过安全测试。”
“你看到了什么?”墨渊问,目光落在她依旧过于平静的脸上。
沈凌霜望向刚才光晕所在的位置,沉默了几秒。
“我看到了我没走过的那两条路。”她最终开口,语气依旧是那种解剖事实般的冷静,“一条路上满是遗憾,另一条路上则是逃避。都很艰难。而我走的这条路……”她抬起眼,看着墨渊,“虽然疼痛最深,但也最真实。”
她没有再说下去,转身朝控制台走去,开始调取刚才测试的完整数据流,逐一检查记录。
墨渊没有追问。他只是静静注视着她的背影,看着她将一场深入自我可能性的探索迅速整理成冰冷客观的实验报告。那份报告里会有能量曲线、认知偏差值、推演吻合度……但不会记录那滴落在意识冰湖上的水珠,也不会提及那刹那间关于“茫然”的震颤。
新的手术刀已经锻造完成,锋利而精准,足以剖开最为顽固的“如果当初”幻想。
而握着它的医生,刚刚用它,在自己灵魂最外层的冰壳上,划下了一道几乎看不见的细痕。
诊所升级完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