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时,张起灵又来了。
这次他带着一卷褪色的帛书,纸质脆黄如秋叶,稍碰即碎。他将帛书在诊疗台上缓缓展开——上面没有文字,只有深深浅浅的印记,像是有人常年用手指摩挲留下的。
“在墓里发现的。”他指尖轻触那些痕迹,“应该是我的东西。”
沈凌霜注意到他今天将铃铛系在了腕间,随着动作发出细碎的声响,不像上次那样死寂。
心镜映出帛书上的印记,竟在虚空中投射出一幅星图。星子错落,勾连成熟悉的轨迹——正是青铜门上镌刻的星象。
“天宫图。”墨渊在阴影里出声,“标记的是云顶天宫的方位。”
张起灵望着星图,瞳孔微微收缩:“我去过那里。”
星图突然旋转,化作一道青铜阶梯。阶梯尽头站着个戴墨镜的男人,正回头笑着招手。那笑容明亮,与阴森的墓道格格不入。
“黑瞎子。”张起灵无意识地向前一步,“他说要请我喝酒。”
画面倏忽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漫天黄沙。一个胖乎乎的身影在沙丘上奔跑,怀里抱着什么,边跑边喊:“小哥!接住!”
张起灵右手微抬,做了个接东西的动作——这是肌肉记忆,比意识更快。
“胖子。”他轻声说,“他总爱带吃的给我。”
心镜中的画面开始加速流转:雪山、墓穴、地下河......每一个场景里都有那几个模糊的身影。他们笑着,闹着,在生死边缘穿梭,仿佛永远不会分离。
“我们......”张起灵按住太阳穴,“曾经很好。”
铃铛突然剧烈震动,青铜阶梯从天而降,将那些温馨画面砸得粉碎。阶梯上站着另一个张起灵——眼神空洞,浑身是血,正一步步走向深渊。
“那是我。”现在的张起灵看着镜中的自己,“从门里出来的我。”
两个张起灵隔镜相望。镜外的眸子里映着迷茫,镜内的眸子里只有死寂。
“每次醒来,我都会忘记他们。”他腕间的铃铛裂痕加深,“但身体记得。”
他忽然扯开衣领,心口处的青铜纹路在灯光下清晰可见——那纹路竟与帛书上的印记一模一样。
“这是什么?”沈凌霜问。
“契约。”他指尖抚过纹路,“用记忆换来的长生。”
心镜骤然暗下。镜中浮现出最初的场景:年轻的张起灵站在青铜门前,将铃铛系在腕上。门内传来古老的低语,他点头,心口便烙下这道纹路。
“想起来了。”他声音发涩,“是我自己选择要忘。”
铃铛应声而碎,青铜片割破他的手腕。血流在帛书上,那些无字的印记突然亮起金光——每一道,都是一个被遗忘的名字。
金光最盛处,三个名字格外清晰:
吴邪。
王胖子。
解雨臣。
张起灵怔怔看着那些名字,千年不变的淡漠终于裂开缝隙:
“原来......有人等过我。”
诊所外,风声呜咽,像是远方的回应。
第三次来访时,细雨正敲打着诊所的窗棂。
张起灵站在门外,水珠顺着他的发梢滑落,在深蓝的连帽衫上洇开深色痕迹。他手中握着一枚古玉,玉上刻着“云顶天宫”四字——玉身布满细密裂纹,像是随时都会破碎。
“我想起了一个人。”
他的声音比往日更低沉,带着墓穴深处的寒意。心镜随着他的话语泛起涟漪,镜中浮现出一双含笑的眼——温润,执着,像是永远都不会熄灭的灯火。
“他总叫我'小哥'。”张起灵指尖无意识地抚过玉上裂纹,“在每一个墓穴里,他都执意要走在最前面。”
镜中的画面渐渐清晰:一个清瘦的年轻人举着手电,在昏暗的墓道里回头,笑容干净得不像该出现在这种地方。“小哥,跟紧我。”
张起灵的手微微一动,像是要抓住什么。
“吴邪。”他念出这个名字时,窗外的雨声忽然停了片刻。
心镜中的场景飞速流转:雪山之巅,那个年轻人将所有的保暖装备都塞给他;蛇沼深处,那人跌跌撞撞地追着他的身影;青铜门前,那人红着眼睛立下十年之约......
“他说会等我。”张起灵按住心口,青铜纹路在衣料下隐隐发烫,“但我每次都忘记。”
古玉突然发出嗡鸣,玉上的裂纹中渗出暗金色的光。那些光线在空中交织,勾勒出一幅地图——长白山脉的某处,标记着一个红点。
“这是他现在的位置。”墨渊凝视着地图,“他在找你。”
张起灵怔怔地看着那个红点,千年不变的淡漠面具终于出现裂痕。他想起最后一次分别时,吴邪站在雨里,声音哑得厉害:“小哥,这次别忘了我。”
可他还是忘了。
一次又一次。
心镜突然剧烈震动,镜中的吴邪渐渐老去。从青涩少年到两鬓微霜,唯一不变的是那双始终望着远方的眼睛——永远在等待,永远在寻找。
“我已经让他等得太久。”张起灵手中的古玉突然碎裂,玉屑如雪纷飞。
每一片碎玉都映出不同的画面:吴邪在整理笔记,吴邪在擦拭古董,吴邪对着青铜铃铛发呆......每一个片段里,都有他的影子。
“记忆会消失,但执念不会。”沈凌霜轻声道,“他的执念,一直在唤醒你。”
诊所里忽然响起清脆的铃铛声——不是来自张起灵腕间那个,而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熟悉的温暖。
张起灵猛地抬头。
心镜中,年迈的吴邪似乎感应到什么,突然望向镜外。隔着时空,两人目光相接。
“小哥......”镜中的吴邪笑了,眼角的皱纹深刻,却依然带着当年的赤诚,“你来了。”
雨又开始下,敲打着窗棂如同叩门声。
张起灵缓缓起身,碎玉在他掌心重新凝聚——不再是冰冷的古玉,而是一枚温润的玉佩,上面刻着两个字:
归途。
“我想......”他望着镜中那个等他一生的人,千年冰封的眸子里终于有了温度,“我该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