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不败再来时,果真带了一坛酒。
不是黑木崖上惯用的琉璃盏,而是两个粗糙的土碗。他小心地斟满一碗,推至沈凌霜面前,自己却端着另一碗,迟迟不饮。
“这是童百熊埋的酒。”他垂眸看着碗中晃动的涟漪,“说好要等我练成神功那天共饮。”
酒香清冽,却带着陈年的苦涩。
沈凌霜没有碰那碗酒:“你练成神功那天,发生了什么?”
东方不败的指尖轻轻划过碗沿。心镜随之波动,映出多年前的黑木崖——张灯结彩的大殿里,他穿着新制的红衣,看着属下们抬上来九九八十一坛美酒。
“那日我坐在最高处,看着教众跪了满山。”他声音很轻,“童大哥站在最前面,举杯祝我神功大成。”
镜中的童百熊仰头饮尽杯中酒,眼角却带着掩不住的忧色。
“他看出来了。”东方不败忽然笑了,“看出我经脉已乱,性情大变。可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一杯接一杯地喝。”
心镜中的画面忽然扭曲,变成一间昏暗的寝殿。东方不败对着铜镜梳妆,童百熊站在门外,手里捧着刚摘的梅花。
“教主......”童百熊的声音透过镜面传来,“属下近日得到一部少林易筋经,或可......”
“啪”的一声,东方不败手中的玉梳断成两截。
“你是在说......本座练的功夫不对?”
镜外的东方不败闭上眼,将碗中酒一饮而尽:“那是他最后一次叫我教主。”
心镜中的时光飞速流转,最终定格在一个雨夜。童百熊被铁链锁在刑架上,浑身浴血,却仍挺直脊梁。
“兄弟......”他望着步步走近的红色身影,“回头吧。”
东方不败站在心镜前,手中的土碗出现裂痕。
“我给了他三掌。”他轻声说,“第一掌,为他明知我走火入魔却不阻拦;第二掌,为他宁死不肯认我这个怪物......”
“第三掌呢?”
碗,碎了。酒液混着血水,滴在红衣上。
“为他说出‘兄弟’二字。”
治疗室里弥漫开浓郁的酒香,像是祭奠,又像是告别。
东方不败俯身拾起碎片,一片片拼回原状。诡异的是,那些裂痕中渗出丝丝金线,将破碗重新缝合。
“这些年,我一直在做这样的事。”他望着修复如初的土碗,“把碎了的东西,一针一线绣回去。”
沈凌霜注意到他指尖的金线并非实物,而是精纯内力所化——这正是葵花宝典练到极致的象征。
“你绣回了碗,可能绣回初心?”
东方不败怔了怔,忽然并指如刀,在空中虚划。无数金线应势而起,在虚空绣出一幅新的画卷——
不再是万里江山,而是一片梅林。梅树下,两个少年正在对饮,一个红衣飒飒,一个青衫落拓。
“童大哥说过,梅花开时,要带我去江南。”他轻抚绣卷上青衫少年的脸,“可惜,终究是错过了。”
绣卷上的梅花突然片片凋零,化作血色的雨。青衫少年在雨中渐行渐远,唯留红衣人独立梅林。
“这功夫练到最后,我才明白......”东方不败收回金线,“绣得出世间万物,却绣不回一个真心人。”
他起身,将修复好的土碗轻轻放在案上:
“明日,我带梅枝来。”
推门离去时,月光照见他袖口若隐若现的金线——那些线不仅绣着衣袍,更深深嵌入皮肉,仿佛要将破碎的灵魂也一并缝合。
墨渊自暗处现身,指尖轻触碗上金线:
“他在用毕生功力,绣一个回不去的曾经。”
沈凌霜凝视心镜——镜中映出东方不败独坐梅林的背影,金线如蛛网般将他缠绕,既像束缚,又像唯一的依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