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进像一滩泥似的瘫在诊所的椅子上,眼神空洞得吓人,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魂儿。那股支撑了他大半辈子的“科举功名”执念轰然倒塌,留下的不是解脱,而是漫无边际的虚无和恐慌。他就像个被掏空的壳子,连哭的劲儿都没了。
沈凌霜没急着用温暖或者鼓励去填这空虚。她心里门儿清,像范进这种被一个念头塞得满满当当的人,突然清空后的“空白”阶段很关键。这是痛苦,也是机会——他总算有了地儿,能去体会那些长期被压在心底的真实感受了。
“回去吧,范先生。”沈凌霜的声音很平和,可透着股不容拒绝的劲儿,“回你书房,回你家。别再逼自个儿读书啦。就看看,听听,感受感受。”
范进茫然地抬起脑袋。
“瞅瞅你媳妇儿咋操持家务,撑起这个家的。”
“听听街坊邻居的闲唠嗑,小娃子们的打闹声。”
“感受感受阳光照在身上的暖乎劲儿,风刮过脸蛋儿的触感。”
“要是还有余力,琢磨琢磨,要是没了‘范进’这名字,没了‘秀才’这身份,把外头这些东西都剥掉,剩下的‘你’,到底是啥样儿的?”
这些话,就像在空荡荡的地方扔下几个路标。范进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虽然还是迷糊得很,但不再是一片死气沉沉了。他懵懵懂懂地点点头,身影慢慢消失在光芒里,回到了他那熟悉却又好像有点不一样的书房。
几乎就在范进离开的当口,光镜又泛起波纹。镜子里的景象分成两半,就像同时开了两扇窗户。
一边是峨眉山。周芷若站在演武场边上,看弟子们练剑呢。有个年轻弟子招式出错了,差点伤到自个儿。周芷若皱了皱眉头,没像以前那样马上冷着脸呵斥。她走上前,亲自给比划正确的动作,手指轻轻扳正弟子的手腕角度,声音虽然还是冷冷的,但带着明确的指导意思:“气沉丹田,力从腰发,腕跟着剑走,别着急。”那弟子受宠若惊,连连点头,周围其他弟子也露出几分惊讶的神色。周芷若做完这些,面无表情地转身走了,只有她自个儿知道,刚才那一瞬间,她心里那股“弟子笨得让人生气”的情绪冒了出来,又被她硬生生压下去,变成了更有效的行动。
另一边是潇湘馆。林黛玉没靠着窗子掉眼泪,也没烧稿子断情。她坐在廊下,手里拿着把小银剪子,小心翼翼地修剪一盆快枯了的兰花。动作有点生疏,可神情特别专注。紫鹃在旁边看着,眼睛里满是惊讶和不敢打扰的欢喜。黛玉剪掉枯黄的叶子,又细细地松了松土,指尖沾了泥,她只是微微皱皱眉头,用手帕擦了擦,没像以前那样觉得脏就心烦。她看着这盆经历风雨、有点残破的兰花,仿佛在里面瞧见了自己的影子。那股毁灭的冲动似乎淡了,一种想看看它能不能再长出绿芽的、微弱的盼头,在她心底悄悄冒出来了。
沈凌霜静静地瞧着光镜里三个世界同时发生的细微变化。
范进在废墟里懵懵地找自己。
周芷若在剑与怒火之中,学着驾驭力量。
林黛玉在泪痕和诗词之外,试着触摸生活的实在感觉。
他们走的路不一样,遇到的难处也不同,可都在经历一场从外到内,再从内到外的变化。痛苦还在,只不过有了新的意义;迷茫依旧,但眼里已经开始有属于自己的、微弱却真实的光亮了。
诊所里的光华闪动,仿佛在应和着这些跨世界的、灵魂成长的节奏。
沈凌霜明白,治疗还远没完,前面的路还长着呢。但对于这些开始试着挣脱自身束缚的灵魂来说,这一天天平凡的清晨,已经照进了和过去不一样的……新的晨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