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芷若重回峨眉山，熟悉的景致里却透着几分疏离。山风掠过松涛，再不是往日那清冷的慰藉，反倒像无数细碎的私语在耳畔缠绕，搅得她心烦意乱。弟子们恭敬的问候，听在她耳中，也仿佛藏着对过往的揣测与怜悯。
沈凌霜那句“看清愤怒，驾驭力量”总在脑中盘旋——道理仿佛通透了，要践行起来，却难如登天。
这日，她在校场监督弟子练剑。一名年轻弟子心不在焉，剑招软绵无力，险些伤及同门。换作往常，周芷若早已冷声斥责，依门规处置。此刻，一股熟悉的怒火瞬间窜上心头，她手指按上剑柄，那冰冷的触感让到了嘴边的呵斥骤然僵住。
她停住了。
胸腔里那股灼烧的怒意正张牙舞爪，叫嚣着要用威严与惩罚掩盖弟子的失误，更要掩盖她自己心底那丝“管教无方”的无力。
“问问它，它想保护的是什么？”
沈凌霜的声音似在耳畔轻响。
周芷若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即刻发作的冲动。她挥退其余弟子，只留下那名犯错后吓得脸色惨白的年轻女孩。
“你为何心神不属？”她的声音比平日低沉，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克制。
弟子哆哆嗦嗦地回话，原是家中捎来消息，母亲病重，心中忧惧，才在练剑时分了神。
听着弟子带着哭腔的诉说，周芷若愣住了。她预想中的偷懒、不服管教并未出现，反是……一种她同样熟悉的，对至亲安危的恐惧与无助。
那一刻，她仿佛望见多年前汉水边那个失去父亲、惶恐无依的自己，也望见灵蛇岛上那个觉被全世界抛弃、孤立无援的自己。
心中的怒火像被泼了盆冷水，“嗤”地一声，熄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种复杂的情绪。那怒火想要护住的，原来只是那个害怕失控、害怕担不起“掌门”之责的，脆弱的周芷若。
她沉默片刻，没有责罚，只沉声道：“准你三日假，回去探望。银两去账房支取。剑法，回来再练。”
那弟子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呆愣片刻后，才感激涕零地叩首离去。
校场上只剩周芷若一人。她望着自己仍按在剑柄上的手，第一次发觉，不凭斥责与惩罚，似乎也能解决问题。那感觉并非软弱，反倒……有种奇异的、掌控局面的力量。
但这，仅仅是个开始。
几日后，张无忌与赵敏同现江南的消息，终究还是传到了她耳中。听到那个名字的瞬间，心口像被毒蜂狠狠蛰了一下，尖锐的疼痛裹挟着几乎要将她淹没的酸楚与怨恨，排山倒海般涌来！
旧有的念头在脑中疯狂叫嚣——是他负了你！是赵敏抢了他！你该恨！你该报复！
她猛地拔出长剑，剑光如匹练，狠狠斩向院中的假山石！石屑纷飞中，她喘息着，眼中血色弥漫。
“让这股力量为你所用，而非被它控制……”
沈凌霜的话语再次穿透狂躁的情绪。
她望着手中嗡鸣的长剑，又看向那被斩出一道深痕的假山石。破坏，除了宣泄，还能带来什么？什么都不会改变。张无忌不会知晓，赵敏不会在意，只留她自己，像个失控的疯子。
她强迫自己收剑，盘膝坐下，闭上眼，努力去“看”那份几乎要将她撕裂的怨恨。它像一团黑色的火焰，灼烧着她的五脏六腑。火焰的核心，究竟是什么？是爱而不得的痛苦？是被抛弃的耻辱？还是……对未来孤身一人的恐惧？
她试着不再用力压制这团火，反倒像观察对手剑招一般，细细审视它。渐渐地，她看清了，这怨恨背后藏着的，是濠州婚礼上那个信仰彻底崩塌、对未来满是绝望的自己。
她在害怕。害怕没了“张无忌未婚妻”的身份，没了“报复”的目标，她周芷若还剩下什么？还值不值得被爱？能不能独自走下去？
看清这一点时，那团黑色的怨恨之火虽未熄灭，灼热感却奇异般地减弱了几分。它依旧在那里，却不再能完全掌控她。
她缓缓睁眼，眼神里仍带着痛楚，却少了几分疯狂，多了几分沉重的清明。
她知道，要真正驾驭这份力量，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至少，在这条布满荆棘的路上，她第一次，没有全然迷失。
她收剑入鞘，站起身，望向峨眉山下云遮雾绕的远方。下一次去见沈医生时，或许，她能带来些不一样的“功课”答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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