诊所里刚平静下来没多久，那面熟悉的光镜又一次泛起了涟漪。沈凌霜抬眼望去，镜中浮现的并非陌生的景象，而是一个她曾见过的、清冷孤寂的庭院——那是周芷若的内心世界。
只是，此刻的庭院与她上次离开时大不相同。
那株代表她内心根源的桃树，不再是被厚厚积雪覆盖的枯枝，而是积着薄雪，枝头却顽强地绽出了几朵淡粉的花苞。树下，那个曾蜷缩哭泣的汉水小女孩，此刻正安静地坐在一块被清扫出来的石头上，虽然眉眼间还带着怯懦，却不再瑟瑟发抖。而那个背负着沉重枷锁的少女，虽然依旧步履蹒跚，但脊背似乎挺直了一些，眼神里多了几分思索，少了几分纯粹的恐惧。
然而，庭院中央，那个代表着“现在”的周芷若，情况却有些复杂。她依旧穿着那身素雅的白衣，手持长剑，但剑尖不再凌厉地指向外界，而是斜指地面。她的眉头紧锁，眼神中不再是纯粹的偏执与怨恨，而是充满了挣扎与迷茫。
【复诊请求：周芷若】
【状态：认知重构初期，自我价值体系混乱，旧有行为模式与新生认知产生剧烈冲突。】
光芒闪过，周芷若的身影出现在诊疗室。她看到沈凌霜，没有像初次那样充满戒备，也没有立刻说话，只是抿着唇，眼神复杂地站在那里，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剑柄。
“遇到麻烦了？”沈凌霜开口，语气平淡如常，仿佛只是询问一位复诊的普通来访者。
周芷若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我……按你所说，尝试去‘看’她们。”她指的是内心那些不同的自己，“我不再觉得她们只是需要被斩除的软弱。但是……”
她抬起头，眼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痛苦和烦躁：“但是当我回到峨眉，面对那些琐碎的教务，听到弟子们私下议论张……听到关于他的消息，我心中还是会立刻涌起愤怒和不甘！我告诉自己那已是过去，告诉自己要有新的开始，可那股火气，它自己就烧起来了！我……我控制不住！”
她越说越激动，气息都有些紊乱：“我感觉自己像个怪物！一边是个试图清醒的疯子，一边又还是原来那个充满怨恨的周芷若！我到底该信哪个？哪个才是我？！”
这正是认知重构过程中最常见的“整合期混乱”。旧的模式根深蒂固，如同习惯了黑暗的眼睛骤然见到强光，会感到刺痛和不适，甚至会下意识地想退回熟悉的黑暗中去。
沈凌霜没有安慰她，也没有讲大道理，而是问了一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你练剑时，若想改变一个习练多年的招式套路，是如何做的？”
周芷若愣了一下，下意识回答：“自然是先拆解招式，看清每一式的用处与破绽，然后……千百次地重复练习新的变化，直到肌肉骨骼形成新的记忆，心念转动间，新的招式方能自然流转。”
“心境亦是如此。”沈凌霜看着她，“你习惯了用‘怨恨’和‘强势’来应对受伤和不安，这套‘招式’你用了太久，已经成了本能。如今你想换一套‘招式’，自然需要时间，需要练习，会感到别扭，会偶尔失控，这都是过程，而非失败。”
她顿了顿，指向周芷若手中的剑：“愤怒和怨恨本身，未必全是坏事。它们是你过去保护自己的盔甲，是你力量的一部分。你需要学习的，不是彻底消灭它们，而是如何驾驭它们。让这股力量为你所用，而不是被这股力量控制着你，去伤害他人，更伤害自己。”
周芷若怔怔地听着，目光落在自己的剑上。这把剑，曾是她复仇的工具，是她武装自己的外壳。如今，有人告诉她，这力量可以不一样？
“试着下一次，当怒火升起时，”沈凌霜引导道，“不要立刻挥剑指向外界。先停下来，感受那份愤怒，问问它，它想保护的是什么？是你内心那个害怕再次被抛弃的小女孩？还是那个觉得唯有变得冷酷才能生存的少女？”
“看清它，然后，由你来决定，如何使用这份力量。是用来筑起更高的心墙，还是……用来斩断真正束缚你的枷锁？”
周芷若的眼神剧烈地波动着。这番话，与她过去接受的所有教诲都不同。灭绝师太要她斩情绝性，光大门派；江湖道义告诉她快意恩仇……却从没有人告诉她，可以去“看”自己的愤怒，去“理解”自己的怨恨。
这很难。比学会一套最精妙的剑法还要难。
但她握剑的手，却微微放松了一些。那紧绷的、仿佛随时要断裂的弦，似乎找回了一点弹性。
“……我，试试。”她最终，只吐出了这三个字。没有保证，没有豪言，却比任何承诺都更显真实。
沈凌霜知道，这次复诊的目的已经达到。她给了对方一个在混乱中可以抓住的浮木——接纳而非排斥自身的全部，包括那些“负面”的情绪，并学习成为它们的主人。
周芷若的身影缓缓消失，带着新的困惑，却也带着一丝微弱的、尝试的方向。
沈凌霜看向光镜，镜面微光闪烁，仿佛在预示着，这位倔强女子的下一次到来，或许会带来不一样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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