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擎的咆哮撕破了黎明前的寂静,车辆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疯狂颠簸,每一次震动都牵扯着郑祥宇手臂的伤口,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她死死咬着下唇,苍白的脸上冷汗涔涔,但握着那个牛皮纸文件袋的手却没有丝毫松动,仿佛那是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
左航坐在副驾驶,透过后视镜,能看到那座信号塔顶的红光仍在固执地旋转,如同垂死巨兽不甘闭合的眼睛。零星的枪声偶尔从后方传来,又迅速被风声和引擎声吞没。老K……那个代号B-07的叛逃者,用他自己的方式,为他们争取了这宝贵的几分钟。
开车的山猫一言不发,脸色凝重,双手稳如磐石地操控着方向盘,在狭窄险峻的山路上将车速提到极限。另外两名小组成员持枪警惕着车窗外。
“直接回城目标太大。”郑祥宇忍着痛,声音因虚弱而有些发颤,“去……去三号预备点。”
三号预备点,是另一个位于城市边缘、更为隐蔽的废弃设施。
山猫点了点头,猛打方向盘,车辆冲下主干道,拐进了一条杂草丛生的旧农机路。
左航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郑祥宇。他看到她的呼吸越来越急促,眼神开始有些涣散,倚靠着车窗的身体也在微微下滑。失血和过度消耗正在快速吞噬她的体力。
“她需要处理伤口!”左航对着山猫急道。
“到地方再说!现在停车就是找死!”山猫头也不回,语气斩钉截铁。
左航攥紧了拳头,一种无力的焦灼感灼烧着他的心脏。他脱下自己的外套,卷成一团,小心翼翼地垫在郑祥宇流血的手臂下方,试图减缓血液的流失。他的动作惊动了她。
郑祥宇勉强睁开眼,视线有些模糊地对上他担忧的目光。她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却只发出一点微弱的气音。她抬起没有受伤的手,极其艰难地,将那个染了她些许血迹的牛皮纸袋,往左航的方向推了推。
那是一个无声的托付。
左航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他接过文件袋,触手沉甸甸的,带着血的温热和纸张的冰冷。他看着她重新闭上眼,昏昏沉沉地靠在那里,一种前所未有的责任感重重压上肩头。
车辆终于在一片荒废的采石场边缘停下。这里怪石嶙峋,废弃的挖掘机和传送带如同史前巨兽的残骸,提供了绝佳的天然掩护。
山猫和队员迅速下车警戒,确认安全后,才协助左航将几乎失去意识的郑祥宇扶进一个半埋于地下的、以前用于存放炸药的混凝土结构小屋里。
屋内阴暗潮湿,但相对隐蔽。左航将郑祥宇小心地安置在墙角,山猫已经利落地打开了应急医疗箱。
“按住她!”山猫命令道,同时快速剪开郑祥宇手臂上早已被血浸透的绷带。伤口因为颠簸和缺乏及时处理,边缘有些发炎肿胀,看起来触目惊心。
左航依言用力按住郑祥宇的肩膀。当消毒药水倒在伤口上时,即便在昏迷中,郑祥宇的身体也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额头瞬间布满了冷汗。
左航别开脸,不忍再看,手下却不敢放松分毫。他能感觉到她身体的颤抖和冰凉。
山猫的动作专业而迅速,清创、上药、重新包扎,一气呵成。做完这一切,他也松了口气,抹了把汗:“血暂时止住了,但失血过多,需要静养和抗生素,不然很容易感染发烧。”
左航默默地点了点头,脱下自己还算干净的内衬T恤,撕成布条,蘸着瓶装水,小心翼翼地擦拭着郑祥宇脸上和颈间的冷汗与血污。
山猫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转身出去布置外围警戒了。
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两人粗重不一的呼吸声。晨曦微弱的光线从门缝和透气孔渗入,在弥漫的灰尘中勾勒出模糊的光柱。
左航靠在另一面墙上,手里紧紧攥着那个牛皮纸袋。他知道这里面可能装着揭开一切谜底的钥匙,关于陈默,关于“十七号房间”,关于那个吞噬了无数梦想和生命的“星火计划”。
但他此刻却没有勇气立刻打开。老K临别前那句“比你们想象的更加丑陋”如同诅咒,盘旋在耳边。他害怕看到的,不仅仅是陈默的悲剧,可能还有……更深层、更令人作呕的真相。
他的目光落在郑祥宇苍白而安静的睡颜上。这个总是冷静、强大、仿佛无所不能的女人,此刻脆弱得像一件易碎的瓷器。是她一次次将他从死亡的边缘拉回,是她独自扛着巨大的压力与黑暗周旋。
他不能倒下。他必须变得更强,才能配得上她的付出,才能守护这份用鲜血换来的“真相”。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轻轻解开了文件袋上的绕线。
袋子里东西不多。几份打印粗糙、格式古老的评估报告,一些模糊的黑白照片复印件,还有一本薄薄的、手写的监控日志。
他首先拿起那份标记着“编号 C-M”的评估报告。
纸张泛黄,字迹有些潦草。上面冰冷地记录着陈默的各项数据:身体机能、心理测评、天赋评估……以及在“特殊抗压测试”(指向“十七号房间”观察)后的行为变化记录。最后一行结论触目惊心:
「对象C-M,情感过于脆弱,道德感阻碍同化进程,存在极高泄密风险。建议:启动‘静默归档’程序。」
“静默归档”……左航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这冰冷的术语背后,藏着的是对一个鲜活少年最彻底的抹杀!
他颤抖着手拿起那本监控日志。里面用毫无感情的文字,记录着陈默在“十七号房间”里的一举一动,包括他对着镜子无声的流泪,抱着兔子玩偶的低语,甚至……在一次“高强度评估”后,他蜷缩在椅子上,反复喃喃自语的一句话,被监听设备清晰地捕捉并记录了下来:
「……左航……他什么都不知道……别把他卷进来……」
左航的瞳孔骤然收缩,大脑一片空白!
陈默……在那个时候,在自身难保的绝境中,竟然还在想着……保护他?!
巨大的震惊和排山倒海的负罪感瞬间将他吞没!他一直以为自己是无辜被卷入的受害者,却从未想过,陈默的遭遇,或许在某种程度上,是因为……不想连累他?
为什么?他们当时只是普通的同期生,甚至谈不上是朋友!陈默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猛地翻动日志,试图找到更多线索。在最后几页,记录变得混乱而断续,似乎观察者也感受到了某种异常。
「……对象C-M情绪极度不稳定,出现自毁倾向……多次试图与观察员沟通……提及……‘他们’在找一样东西……」
「……对象拒绝透露‘东西’详情,声称除非保证左航安全……」
「……上报处理意见:C-M已无价值,且威胁性增加。批准‘静默归档’。」
日志到此戛然而止。
“他们”在找一样东西?什么东西?陈默用这样东西,或者关于这样东西的信息,作为筹码,试图换取他的安全?
左航的心脏疯狂跳动,一个模糊的、却令人不寒而栗的猜想浮上心头——陈默的失踪,不仅仅是因为他“情感脆弱”、“存在泄密风险”,更可能是因为他无意中掌握了某个“星火计划”极力想要隐藏的秘密!而这个秘密,可能与他左航,也有着某种不为人知的关联!
所以,“星火”才会在七年后,因为他的再次出现(或许是接近了那个秘密的边缘)而如此紧张,不惜一切代价要将他清除!
他放下日志,目光落在那些模糊的照片复印件上。大多是“十七号房间”的内景,以及陈默的一些日常抓拍。但其中一张,引起了左航的注意。
那是在“启明”训练中心外的一条小巷,偷拍的角度。画面里,陈默正将一个看起来像是小型U盘或存储卡的东西,飞快地塞进那个破旧兔子玩偶撕裂的耳朵里!
玩偶!又是那个玩偶!
左航猛地想起在十八巷17号门外捡到的那个同样肮脏的兔子玩偶!难道……陈默藏起来的东西,一直就在那个玩偶里?!而那个玩偶,阴差阳错地,在七年后,又通过某种方式,被“星火”或者相关的人,重新找了回来,并且作为警告或者试探,送到了他的面前?!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似乎串联了起来,指向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核心——那个看似不起眼的兔子玩偶里,可能藏着足以颠覆“星火”的惊天秘密!而陈默,用生命保护了这个秘密,也间接保护了他七年!
就在这时,身旁传来一声微弱的呻吟。
左航猛地转头,发现郑祥宇不知何时已经醒了过来,正睁着眼睛,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手中那些散落的文件和那张关键的照片。她的眼神虽然依旧虚弱,却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清明和锐利。
她显然已经看到了他刚才阅读的内容,也猜到了他的推断。
“玩偶……”她声音沙哑地开口,带着肯定的语气,“那个玩偶,是关键。”
左航重重地点了点头,将文件和照片收好,放回牛皮纸袋。他看向郑祥宇,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坚定和一种沉痛的力量。
“我们必须找到它。”他说道,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为了陈默,也为了我们自己。”
郑祥宇与他对视着,缓缓地、肯定地点了一下头。
血色黎明中,两人在废弃采石场的阴暗小屋里,达成了一个无声的盟约。1
追寻的目标,从未如此清晰。而前路的危险,也必将更加狰狞。
真相的帷幕,刚刚揭开一角。而隐藏在玩偶耳朵里的秘密,将成为他们反击“星火”的,第一颗子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