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
这个词在冰冷的空气中震颤，带着蛊惑人心的魔力，也散发着致命陷阱的腥甜。废弃信号塔的坐标，像是一个标注在悬崖边的宝藏图。
郑祥宇盯着平板屏幕上那个简单的词语和坐标，眸光锐利如鹰隼，分析着每一个笔画背后可能隐藏的算计。左航站在她身旁，能感觉到她身体重新绷紧，如同拉满的弓弦。
“去吗？”他问，声音在空旷的冷冻库里带着回音。
郑祥宇没有立刻回答。她调出那个信号塔的详细资料——建于数十年前，早已废弃，位于星城区边缘一座孤立的小山丘上，视野开阔，人迹罕至。周围地形复杂，易于埋伏，也便于观察和……撤离。
“他选了一个好地方。”她冷冷地点评，“进退皆宜，对我们，对他，都是。”
她看向左航，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权衡与审视：“这是迄今为止，我们最接近‘星火’核心的机会。但同样，也可能是最危险的陷阱。B-07的目的不明，他可能真心叛逃，也可能是在执行‘星火’的清除指令，用‘真相’做饵，引我们上钩。”
左航迎着她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呆在这里，同样是等死。区别在于，是渴死、饿死、或者被找到后杀死，还是……在追寻真相的路上，搏一把。”
他的话语平静，却带着一种历经生死淬炼后的决绝。他不再是被命运推着走的木偶，他开始主动选择自己的道路，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
郑祥宇看着他眼中燃烧的、不容置疑的火焰，沉默了片刻。她想起他之前在病房里的“自作主张”，想起他包扎伤口时专注的神情，想起他在这逃亡路上展现出的、超出她预期的坚韧。
或许，她不该再仅仅将他视为需要被保护的“资产”。
“好。”她终于点头，做出了决定，“我们去。但一切行动，必须绝对听从我的指令。一旦发现情况不对，立刻撤离，不许有任何犹豫。”
“明白。”左航郑重应下。
计划迅速制定。他们不能直接前往信号塔，那等于自投罗网。郑祥宇利用加密平板，调动了仅存的、未被“星火”渗透的外部资源——一个由她独立资助、处于休眠状态的私人调查小组。
指令下达：小组人员分散潜入信号塔周边区域，进行前置侦查，布设远程监控和预警设备，并占据几个关键的制高点和撤退路线要点。同时，准备一辆经过伪装的、性能可靠的车辆，在指定接应点待命。
整个过程需要时间。郑祥宇和左航必须在冷冻库里继续等待，直到前方侦查确认相对安全。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是更为煎熬的等待。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炭火上炙烤。郑祥宇不断接收着前方传回的碎片化信息，分析着信号塔周边的风吹草动。左航则负责警戒，耳朵捕捉着仓库内外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声响。
天光再次透过高窗洒入仓库时，前置侦查的初步报告传回：信号塔周边未发现大规模伏兵迹象，但有几个可疑的单独活动信号，身份不明。监控设备已秘密布设完毕，接应车辆就位。
风险依旧存在，但窗口期已经打开。
“行动。”郑祥宇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因久坐而僵硬的身体，手臂上的伤口似乎因为动作而牵扯到，让她眉头微蹙，但很快恢复如常。
两人再次化身暗夜中的幽灵，悄然离开冷冻仓库，借助黎明前最深的黑暗，向着星城区边缘那座孤立的信号塔潜行。
路途并不顺畅。他们需要避开主干道和监控密集区，穿梭在老旧居民区的窄巷、荒废的工厂区以及泥泞的城郊结合部。郑祥宇凭借着她对这座城市阴暗面的熟悉，规划着最隐蔽的路线。
几个小时后，那座高耸的、锈迹斑斑的信号塔终于出现在视野尽头。它矗立在山丘顶端，在灰蒙蒙的天空下，像一根指向苍穹的、巨大的锈铁钉，孤寂而诡异。
按照计划，他们没有直接上山，而是先与侦查小组在一个预定的废弃民房内汇合。
小组负责人是个面容精悍、眼神警惕的中年男人，代号“山猫”。他向郑祥宇汇报了更详细的情况：信号塔内部确认有一人活动，男性，年龄不详，行为谨慎，反侦察意识很强。塔周几个制高点已被小组人员秘密控制。
“对方很专业，我们的人不敢靠得太近。”山猫低声道，“无法确认其是否携带武器，也无法判断塔内是否有其他埋伏。”
郑祥宇点了点头，看向左航：“你留在这里，和山猫一起。我上去。”
“不行！”左航几乎脱口而出，“太危险了！我跟你一起去！”
“你的目标太大，而且……”郑祥宇的目光扫过他，语气不容置疑，“这是命令。如果这是陷阱，我们至少不能全军覆没。”
左航还想争辩，但在她那双冷静到近乎无情的眼睛注视下，所有话语都卡在了喉咙里。他知道，她说的是对的。在这种级别的对抗中，感情用事只会害死所有人。
他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陷入掌心，最终沉重地点了点头：“……小心。”
郑祥宇没有再看他，转身对山猫交代了几句，然后检查了一下随身装备——除了那把战术匕首，她不知从哪里又拿出了一枚小巧的、类似口红大小的电击器藏于袖中。
她独自一人，如同融入阴影的猎豹，悄无声息地向着山丘顶端的信号塔靠近。
左航和山猫等人潜伏在废弃民房内，通过远程监控设备，紧张地注视着郑祥宇的身影在镜头中一点点接近那座锈蚀的巨塔。
塔底的门虚掩着。郑祥宇在门口停留了片刻，侧耳倾听，然后猛地推开门，身体紧贴着门框，警惕地观察内部。
没有预想中的袭击。塔内空间不大，堆放着一些废弃的电子元件和工具，空气中弥漫着灰尘和铁锈的味道。一个穿着普通工装夹克、背对着门口的身影，正站在布满灰尘的控制台前，似乎在调试着什么老旧设备。
听到开门声，那身影动作一顿，缓缓转过身。
一张平凡无奇、丢进人海就找不到的脸，大约四十岁上下，眼神却异常沉静，带着一种经历过风浪后的疲惫与警觉。他看着门口的郑祥宇，脸上没有任何意外之色。
“你来了。”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像是很久没有好好说过话，“比预计的晚了十七分钟。”
郑祥宇没有放松警惕，目光如刀般在他身上扫过，确认没有明显武器。“B-07？”她冷声问道。
男人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算不上是笑的表情：“曾经是。现在……你可以叫我老K。”
他指了指控制台上一个看起来像是自制的、连接着老旧显示器的设备：“不用担心，这里很‘干净’。我用了点小手段，暂时屏蔽了外部监听。时间不多，他们迟早会找到这里。”
郑祥宇走进塔内，但没有完全放松戒备，与老K保持着安全距离。“你要的‘代价’，我们带来了。‘真相’呢？”
老K看着她，眼神复杂：“在给你‘真相’之前，我需要确认，你们……尤其是外面那个年轻人，有没有做好接受它的准备。”
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塔壁，落在了山下左航的方向。
“那可能比你们想象的，更加……丑陋。”他补充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
郑祥宇面无表情：“这不是你需要操心的问题。交出东西，或者，我们立刻离开。”
老K沉默了一下，似乎在下定某种决心。他转身，从控制台下面拿出一个厚厚的、边缘磨损严重的牛皮纸文件袋，递向郑祥宇。
“这里面，是‘星火计划’在星城区早期的一部分实验记录，人员评估报告，以及……一些未经授权的‘处理’记录。”老K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揭露禁忌的颤栗，“包括编号C-M（陈默）的完整档案，以及他最后……被‘归档’前的全部监控日志和评估结论。”
C-M！陈默！
郑祥宇的心脏猛地一缩。她伸手接过文件袋，触手沉重，仿佛承载着一条年轻生命的全部重量。
“为什么？”她盯着老K，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为什么背叛‘星火’？”
老K的脸上掠过一丝痛苦和挣扎，他低下头，看着自己布满老茧的双手：“因为……我累了。看着一个又一个有天赋、甚至只是有些‘不同’的孩子，被塞进那个冰冷的观察室，被评估，被标记，被……‘处理’。陈默不是第一个，也差点不是最后一个。”
他抬起头，眼中带着血丝和一种近乎偏执的悔恨：“我参与了太多。我以为那是在为‘更伟大的目标’筛选基石，直到我发现自己也成了那座血肉基石的一部分……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他的话语真假难辨，但那份痛苦，却不似作伪。
就在这时，郑祥宇佩戴的微型耳麦里，传来了山猫急促的警告：
“郑顾问！有不明车辆正在快速接近山丘！三辆！型号一致，疑似武装人员！请立刻撤离！重复，请立刻撤离！”
老K显然也通过某种方式接收到了信号，脸色骤变：“他们来了！比预计的更快！快走！”
郑祥宇不再犹豫，将文件袋紧紧攥在手中，深深看了老K一眼：“你跟我们一起走？”
老K惨然一笑，摇了摇头：“我走了，你们谁也走不了。总得有人……留下来吸引注意力。”
他猛地按下控制台上的一个红色按钮，塔顶一盏老旧的警示灯突兀地旋转起来，发出刺眼的红光和尖锐的鸣响！
“从塔后维修通道下山！快！”老K吼道，同时转身面向塔门，从腰间拔出了一把老式手枪，眼神决绝。
郑祥宇知道此刻不是犹豫的时候，她最后看了一眼老K那如同赴死般的背影，咬牙转身，冲向塔后那个隐蔽的维修通道口。
在她钻入通道的瞬间，她听到了塔外传来刺耳的刹车声，以及……一声清脆而致命的枪响。
她的脚步顿了顿，但没有回头，沿着陡峭湿滑的金属阶梯，飞速向下。
山下，左航和山猫等人已经发动了接应车辆。郑祥宇冲出通道，几乎是扑进车里。
“走！”她厉声喝道。
车辆引擎咆哮，轮胎碾过碎石，如同离弦之箭般冲下山丘，将那座响起枪声的信号塔，和那个代号老K、真名或许已无人知晓的叛逃者，远远抛在了身后弥漫的尘埃与逐渐响起的更多枪声之中。
左航看着身旁紧握着那个牛皮纸袋、脸色苍白的郑祥宇，又回头望向那座渐行渐远的信号塔。
真相的代价，他们拿到了一部分。而付出的，是又一个生命的陨落，以及……更深的、关于“星火”的谜团。
车窗外，城市的天际线在晨曦中显露轮廓，光明将至，却仿佛照不亮前路更浓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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