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霓虹无法穿透霍氏大楼十七层加厚的玻璃幕墙。郑祥宇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影挺拔如松，脚下是川流不息的光河，她却仿佛立于风暴中心，周遭的一切喧嚣与她无关，只有绝对的冷静在无声蔓延。
对赵峰的监控网已经收缩到极致。技术部门确认，那缕来自“十七号房间”镜后密室的深蓝色羊毛纤维，与赵峰三年前定制的一套西装样本，在染料成分、织物密度乃至因穿着形成的微磨损痕迹上，匹配度高达99.7%。铁证如山。
而王秀芹账户那笔来源不明的五万元，经过更隐秘的渠道追查，最终指向一个与赵峰母亲有关的、几乎不使用的休眠账户。资金在赵峰晋升后一周内，分三次、以不同人头的现金存款方式汇入，再辗转流入王秀芹手中。
贿赂，封口费。链条清晰得令人发指。
郑祥宇的指尖在冰冷的窗面上轻轻一点。是时候了。
她没有选择通过常规程序逮捕。打草惊蛇，可能让更深层的大鱼脱钩。她要用自己的方式，逼他现出原形。
她拿起内部通讯器，接通了赵峰的直线电话。铃声只响了一下就被接起，仿佛对方一直在等待。
“赵部长，”她的声音透过电流，平稳得不带一丝波澜，却蕴含着山雨欲来的压迫感，“关于新一轮品牌宣传的舆情风险评估，有些数据需要与你当面核对。现在，方便来我办公室一趟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足足三秒。这三秒里，郑祥宇能想象出赵峰脸上那惯常的、滴水不漏的笑容瞬间凝固，脑中进行着飞速的风险评估。
“……当然，郑顾问。”赵峰的声音很快恢复如常，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热情，“我正好也有些关于下季度预算的想法想跟你沟通，马上过来。”
“很好。”
电话挂断。
郑祥宇坐回办公桌后，打开了桌面上一个不起眼的金属盒，里面是几个伪装成文具的精密设备。她需要这场对话，需要赵峰亲口承认某些东西，哪怕只是间接的。录音，只是最基础的保障。
五分钟不到，敲门声响起。
“请进。”
赵峰推门而入，脸上果然挂着无可挑剔的职业微笑，一身剪裁合体的深蓝色西装——正是与证据吻合的那一套。他看起来从容不迫，甚至带着几分高层管理者特有的、与危机公关顾问商讨要务的笃定。
“郑顾问，深夜还在忙碌，辛苦了。”他寒暄着，自然地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职责所在。”郑祥宇抬手，示意他自便，目光却如同精准的扫描仪，落在他西装的袖口、领口，寻找着任何可能因进入“十七号房间”而留下的、连专业清理也无法完全消除的微末痕迹。“赵部长这套西装很衬你，萨维尔街的老裁缝手艺，确实不凡。”
赵峰的笑容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瞬，随即舒展：“郑顾问好眼力。不过是些旧衣服，穿着舒服而已。”他巧妙地转移了话题，“不知是哪方面的舆情数据需要核对？是关于左航后续形象修复的方案吗？”
他主动提及左航。
郑祥宇心中冷笑，面上却不露分毫。她将平板电脑转向他，上面是几幅经过处理的、看似普通的网络舆论情绪波动图。
“是关于左航，但不完全是。”她的指尖划过屏幕，落在一个被特意标红的时间节点上，“我们发现，在舞台事故发生前十二小时，有几个匿名账户在特定小众论坛，提前释放了关于‘偶像敬业人设’、‘团队内耗’的模糊指向性言论。舆论引导的痕迹很明显。”
她抬起眼，目光如冰锥，直刺赵峰：“而这些匿名账户的注册信息和活动模式，经过技术还原，与宣传部下属某个外围水军工作室存在关联。这个工作室，赵部长，我记得是由你直接分管的。”
办公室内的空气瞬间凝滞。
赵峰脸上的笑容终于彻底消失。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虽然很快松开，但没能逃过郑祥宇的眼睛。
“郑顾问，这话可不能乱说。”他的声音沉了下来，带着被冒犯的不悦，“宣传部负责的媒体渠道众多，下面的人具体操作，我不可能事事亲力亲为。一些外围合作方行为不当，怎么能直接扣到我头上？这不符合流程吧？”
“流程？”郑祥宇微微倾身，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一股无形的压力弥漫开来，“那么，私自调用内部权限，查询并试图销毁七年前星城区部分青少年案件卷宗，符合流程吗？”
赵峰的瞳孔猛地一缩。
“在三年前你晋升关键时期，通过复杂渠道，向陈默的母亲王秀芹支付五万元现金，这又符合哪条流程？”郑祥宇的声音不高，却字字诛心，“还是说，七年前，在‘启明艺术培训中心’那间标记着‘17’的观察室里，你隔着单向玻璃所做的那些‘评估’，也属于霍氏宣传部的……工作流程？”
每一个问题，都像一记重锤，砸在赵峰精心构筑的防线上。他的脸色由红转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呼吸也变得粗重起来。他试图维持镇定，但眼神里一闪而过的慌乱与狠戾，暴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你……你这是污蔑！毫无证据！”他猛地站起身，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变形，“郑祥宇，别以为霍总看重你，你就可以为所欲为，随意构陷公司高层！我要见霍总！”
“证据？”郑祥宇缓缓靠回椅背，双手交叠放在桌上，姿态从容，仿佛早已胜券在握，“你身上这套西装，在‘十七号房间’镜后密室留下的纤维，算不算证据？王秀芹账户那笔钱的流转路径，算不算证据？需要我现在就请技术部门和经侦的同事进来，跟你详细‘核对’一下吗？”
她每说一句，赵峰的脸色就灰败一分。他死死地盯着郑祥宇，眼神像是淬了毒的刀子，却又带着穷途末路的绝望。他明白了，郑祥宇不是来跟他“核对”的，她是来摊牌的。她手里掌握的东西，远比他想象的要多，要致命！
办公室外，隐约传来了训练有素的、极其轻微的脚步声。那是郑祥宇安排的、随时待命的行动组。
赵峰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踉跄着后退一步，跌坐回椅子上。他低下头，双手插入头发，肩膀剧烈地起伏着。
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
良久，他抬起头，脸上再没有了之前的从容或愤怒，只剩下一种灰败的死寂，和一丝鱼死网破的疯狂。
“呵……呵呵……”他低笑起来，声音沙哑，“郑祥宇，你赢了……但你以为，这就结束了吗？”
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她，像一条濒死的毒蛇：“‘十七号房间’……你以为只有我一个人吗？陈默那小子……他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听到了不该听的话！他的失踪是必然！至于左航……他运气好，当年没撞破核心，但他现在不知死活地往里凑……他必须消失！谁也保不住他！”
他几乎是吼出了最后几句话，情绪彻底失控。
“谁指使你的？”郑祥宇的声音依旧冰冷，捕捉着他话语里的每一个信息，“‘十七号房间’背后，还有谁？”
赵峰却像是突然被掐住了脖子，疯狂的神色一滞，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源自骨髓的恐惧。他猛地摇头，嘴唇哆嗦着，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就在这时，郑祥宇的内部通讯器发出急促的蜂鸣——来自技术部门的最高优先级警报。
她立刻接通。
“郑顾问！截获到赵峰的私人手机向外发送的一条加密信息，接收方是……是一个我们一直在监控的、与海外某个情报组织有关的匿名地址！信息内容只有两个字——”
技术负责人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
“「弃子」。”
郑祥宇眼神骤寒！
赵峰不是终点！他只是被推出来的“弃子”！他背后的人，察觉到了危险，要断尾求生！
几乎在同时，办公室的门被从外面猛地推开，行动组成员持枪冲入，直指赵峰！
而赵峰，在听到“弃子”二字的瞬间，脸上露出了一个极其诡异、混合着解脱与绝望的笑容。他猛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巧的胶囊状物体，毫不犹豫地塞进了嘴里！
“阻止他！”郑祥宇厉声喝道。
但已经晚了。
赵峰的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双眼暴突，嘴角溢出一股暗红色的血液，直挺挺地从椅子上滑落，重重地摔在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办公室内，只剩下行动组员急促的呼吸声，以及地上那具迅速失去生机的躯体。
郑祥宇缓缓站起身，走到赵峰的尸体旁，低头看着他那张凝固着诡异笑容的脸。
线索，在这里，断了。
但也证明了，她触碰到的，是一个何等庞大而危险的黑暗核心。
风暴之眼，已然显现。而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席卷。
她抬起头，目光穿透办公室的墙壁，仿佛看到了医院病房里，那个正在艰难“淬火”的年轻人。
左航，时间，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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