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门合拢的轻响，如同仪式终结的钟声。左航维持着僵坐的姿势，仿佛一尊被瞬间抽空灵魂后又重新注入熔岩的雕塑。郑祥宇带来的真相，像一把烧红的烙铁，在他脑海中烙下了无法磨灭的印记——观察室，单向镜，兔子玩偶，赵峰……还有陈默那张在记忆中愈发清晰、却也更显沉默痛苦的脸。
不再是模糊的恐惧，不再是未知的威胁。敌人有了轮廓，罪行有了场景，仇恨……有了具体的姓名。
他缓缓抬起颤抖的手，看着自己苍白修长、本该只握住麦克风与梦想的手指。就是这双手，在无知无觉中，或许曾与恶魔擦肩而过；就是这具身体，在聚光灯下享受着万众欢呼，却不知阴影里早已黏稠腥臭。
“活下去。强大。讨回真相。”
郑祥宇的话，不带任何温度，却像最坚硬的钻石，在他内心最柔软、最崩溃的废墟上，划下了一道不可逾越的底线。
眼泪早已流干，剩下的只有眼底一片烧灼后的干涩与滚烫。他闭上眼，不再去看那令人窒息的白，而是将全部心神沉入那片刚刚被血与火洗礼过的内心战场。
恐惧还在，像冰冷的蛇缠绕着脊椎。但它不再能让他瘫痪。愤怒在燃烧，灼烫着五脏六腑。但它不再只是毁灭性的冲动。负罪感依旧沉重，压得他喘不过气。但它不再是沉沦的泥沼，而是化作了必须前行的负重。
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而坚硬的东西，正在他破碎的旧我中缓缓凝聚。那不是天生的勇敢，而是退无可退后，从绝望深渊里爬出来的、带着血丝的求生本能，是目睹了他人因自己而牺牲后，不得不扛起的责任与复仇的火焰。
他睁开眼，眸底那片一直存在的、属于少年的迷茫与脆弱，如同被烈风卷走的尘埃，消散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冷酷的清明，一种将自己也视为棋子的、审视全局的冷静。
他需要力量。不仅仅是心理上的。他需要信息，需要筹码，需要……真正能保护自己、并能反击的手段。
他不能再完全依赖郑祥宇的庇护。她再强大，也有鞭长莫及之时，舞台事故就是最血的教训。他必须有自己的眼睛，自己的耳朵，哪怕只是最微末的补充。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滋生的藤蔓，悄然缠绕上他的心——阿杰。那个混迹于灰色地带、只要给钱就能撬开某些嘴巴的阿杰。
之前联系阿杰，是出于被动的好奇与恐惧。现在，则是主动的、目标明确的狩猎。
他需要知道更多关于“十七号房间”的传闻，需要知道赵峰在“启明”时期更具体的人际网络，甚至……需要知道陈默失踪前后，还有哪些被忽略的细节。
这很危险。联系阿杰本身就可能暴露，获取的信息也可能真假难辨。但他不能坐等郑祥宇将一切料理妥当。他必须做点什么，必须让自己更快地“淬火”，更快地拥有能与阴影抗衡的“钢”骨。
他深吸一口气，动作有些艰难地挪到床边，从柜子里取出那个被藏起的备用手机。开机，屏幕幽幽亮起。他找到阿杰的号码，手指悬在拨号键上，停顿了足足一分钟。
他在权衡，在计算风险与收益。最终，那双变得沉静而锐利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决绝的光。
他按下拨号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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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氏大楼，十七层。
郑祥宇面前的大屏幕上，数据流以更快的速度刷新。对赵峰的全面监控已经升级到最高级别，他名下所有账户、通讯记录、甚至电子设备的潜在后门都被纳入实时扫描范围。
技术部门对从“十七号房间”带回的微量物证进行着更精密的分析。那缕深蓝色羊毛纤维的染料成分、织法工艺正在与赵峰已知的所有衣物进行交叉比对，力求形成铁证。而那枚老式窃听器，其生产批次、销售渠道也被纳入追查，试图找到购买者的蛛丝马迹。
同时，她对“启明”旧址的后续处理也在同步进行。所有行动痕迹被彻底清除，相关的“文化遗产紧急勘查”报告已准备就绪，以应对任何可能的官方查询。那片区域周边的监控覆盖依旧维持，如同一张无形的网，静静等待着可能回游的“鱼”。
她像一个经验丰富的猎手，在布下重重陷阱后，极富耐心地等待着猎物自己露出破绽。
内线通讯器闪烁，是技术部门负责人。
“郑顾问，对王秀芹的深度背景挖掘有新的发现。我们排查了她近五年的医疗记录，发现她除了那次晕厥，还曾多次因‘焦虑状态’、‘睡眠障碍’在同一家社区医院就诊。并且，大约在三年前，她账户有一笔五万元的现金存入，来源不明，时间点……在赵峰一次职务调动获得关键晋升之后不久。”
三年前，五万元，赵峰晋升之后……时间与利益的链条，似乎又多了一环。
王秀芹，这位看似与世无争、沉浸在丧子之痛中的母亲，恐怕并非全然无辜。她很可能在压力或利诱下，选择了沉默，甚至可能……成为了某种意义上的“帮凶”？
郑祥宇眼神更冷。这个案子，比她最初预想的更加盘根错节，人性在其中扭曲的程度，也更为深邃黑暗。
“继续监控王秀芹，注意她近期是否有异常接触或动向。”她下令，“同时，将赵峰三年前晋升前后所有经手项目、人际往来，全部重新梳理一遍。”
“明白。”
通讯结束。郑祥宇靠向椅背，指尖轻轻揉着太阳穴。高强度的脑力运转和紧绷的神经，让疲惫感如同潮水般阵阵袭来。
她下意识地点开了左航病房的监控画面（经他默许）。屏幕上，他依旧坐在床边，低着头，看不清表情，但身体的姿态，似乎不再是之前那种全然的脆弱与无助，而是透出一种……紧绷的、如同弓弦般引而不发的力量。
她想起离开病房时，他眼底那簇重新燃起的火苗。
他比她预想的，恢复得更快，也……转变更大。
这种转变，带着一种危险的、不确定的气息。但在此刻，对于深陷泥潭的他们而言，或许也是打破僵局所必需的。
她关掉监控画面，不再看他。
淬火的过程，必然伴随着痛苦与风险。她能做的，是为他守住外围，清除最大的威胁，并且……在他失控之前，及时勒住缰绳。
而现在，她需要集中全部精力，对付那个藏在镜子后面，可能即将狗急跳墙的——赵峰。
风暴眼，正在霍氏集团内部，悄然形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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