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的门被无声推开。
左航几乎是从病床上弹坐起来,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以为是护士,或是医生,但映入眼帘的,是郑祥宇。
她依旧穿着那身挺括的深色职业装,发髻一丝不苟,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仿佛刚刚结束一场寻常的会议,而非在凌晨指挥了一场潜入废弃建筑的秘密行动。只有眼底深处那抹挥之不去的冷冽,和周身尚未散尽的、属于深夜的寒气,泄露了她刚刚经历的一切。
她反手轻轻关上门,隔绝了外面走廊的光线和声音。病房内,只剩下监测仪规律的“嘀嗒”声,以及两人之间骤然紧绷的空气。
左航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发不出任何声音。他只是死死地盯着她,像一个在海上漂浮了太久、终于看到陆地轮廓的溺水者,眼中混杂着巨大的期盼与更深的恐惧。
郑祥宇没有立刻说话。她走到床边,目光平静地扫过他苍白憔悴的脸,落在他因用力攥紧床单而骨节发白的手上。然后,她拉过床边的椅子,坐了下来,姿态依旧端正,却少了几分平时的疏离。
“纸条,我收到了。”她开口,声音不高,带着一种经过精确计算的平稳,既不过分刺激他,也不带丝毫暖意。
左航的心脏猛地一缩,随即更加疯狂地跳动起来。他急切地向前倾身,几乎要从床上栽下去:“那个‘17’……是真的吗?那里有什么?!”
郑祥宇没有回避他的目光,镜片后的眼神冷静得像手术台上的无影灯。“‘十七号房间’确实存在。它不是杂物间。”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但出口的话语依旧直接得近乎残忍,“那是一个观察室。里面有一把椅子,一面单向玻璃镜,以及……一个兔子玩偶。”
椅子……单向镜……玩偶……
每一个词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左航的理智上。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身体无法控制地开始颤抖。那些模糊的、被他刻意压抑的记忆碎片,在这一刻疯狂地翻涌、拼接——
陈默抱着玩偶坐在角落的侧影……杂物间外模糊的争吵……门上那个潦草的红色数字……还有他自己,当年无意中瞥见那扇门缝后透出的、异样安静的黑暗……
原来,那不是他的幻觉。那是真实存在过的、吞噬了一个少年声音和自由的囚笼!
“观察……室?”他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他们……他们在里面……对陈默做了什么?!”
“目前没有直接证据表明具体行为。”郑祥宇的语气没有任何起伏,像是在宣读一份客观报告,“但环境证据显示,那里曾用于系统性、隐蔽的观察。镜后房间发现了老旧窃听设备残留。陈默,很可能长期处于被监视和评估的状态。”
她看着左航眼中迅速积聚的痛苦和愤怒,继续用那种冰冷的语调,投下更重磅的炸弹:“我们在镜后房间,发现了不属于陈默,也不属于常规工作人员的脚印和衣物纤维。纤维初步比对,与赵峰常穿的西装材质吻合。”
赵峰!
这个名字像一道闪电,劈开了左航脑海中最后的迷雾。那个总是带着得体笑容、在宣传部步步高升的赵峰!他竟然……竟然可能就是当年躲在镜子后面,冷眼旁观、甚至可能主导了这一切的人?!
那陈默的失踪……
一个可怕到让他浑身冰凉的猜想,不受控制地浮现——陈默不是自愿离开,也不是简单的意外。他的消失,很可能与他在“十七号房间”的经历,与赵峰这些人,有着直接的关系!而自己,因为当年可能无意中接近了这个秘密,如今就成了必须被灭口的对象!
所以才有那些警告,那些“意外”,那条“下次不会再有替死鬼”的短信!
一股混杂着恶心、愤怒和巨大负罪感的洪流,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防线。他猛地俯下身,剧烈地干呕起来,眼泪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不是因为身体的疼痛,而是因为灵魂深处无法承受的肮脏与沉重。
他一直以为,那只是段辛苦却还算“正常”的追梦岁月。可现在才发现,他曾经置身其中的,是一个何等扭曲、黑暗的泥沼!而陈默,就那样无声无息地沉没在了里面。
郑祥宇静静地看着他崩溃,没有出声安慰,也没有伸手触碰。她只是坐在那里,像一个沉默的界碑, demarcating the line between the unbearable truth and the necessary confrontation.
等他剧烈的颤抖稍微平复一些,只剩下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气时,她才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却似乎比刚才放缓了微不可查的一丝:
“左航,恐惧和愧疚改变不了过去。你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活下去。只有你活着,并且足够强大,才有资格为陈默,也为你自己,讨回一个真相。”
她的话,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精准地挑破了他所有的软弱和自怜。活下去。强大。讨回真相。
这三个词,沉重地砸在他的心上,带着血的铁锈味。
他抬起头,泪痕未干,脸色惨白,但那双原本空洞绝望的眼睛里,却有什么东西,在痛苦的灰烬中,艰难地、一点点地重新凝聚起来。
他看着她,这个永远冷静、永远理性的女人。她告诉他如此残酷的真相,没有一丝委婉,却也给了他一个无比清晰、甚至可以说是唯一的方向。
这不是安慰。这是另一种形式的……支撑。一种建立在绝对现实和逻辑之上的,近乎残酷的温柔。
“我……”他张了张嘴,声音嘶哑得厉害,却带着一种异样的坚定,“我该怎么做?”
郑祥宇与他对视着,清晰地看到了他眼底那簇重新燃起的、微弱却顽强的火苗。
她知道,最危险的阶段暂时过去了。他没有被真相击垮。
“等待。配合治疗。”她给出明确的指令,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命令,“外面的事情,交给我。在你走出这间病房之前,我会把镜子后面的人,一个个揪出来。”
她站起身,椅子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记住,”她走到门口,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你现在流的每一滴眼泪,都应该是未来让对手流血的武器。而不是软弱的证明。”
说完,她拉开门,身影消失在走廊的光线中。
病房门重新合上,将寂静还给了左航。
他独自坐在床上,脸上泪痕未干,身体依旧因情绪的巨大波动而微微颤抖。但这一次,他没有再陷入无助的黑暗。
他缓缓抬起手,抹去脸上的湿痕,指尖冰凉。
郑祥宇说得对。
眼泪无用。
他需要的是力量,是清醒,是活下去,然后将那些藏在镜子后面的鬼魅,一个个拖到阳光之下,让他们为陈默,为那个不知名的保镖,也为他这些年被操控、被威胁的人生,付出应有的代价。
他深吸了一口气,那空气中消毒水的味道,此刻闻起来,竟带着一丝铁与火的气息。
残酷的真相,已然揭晓。
而属于他的战争,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