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韵周岁后的日子,像春雨润过的泥土,悄然生出细小的变化。
最明显的是,她开始学说话了。
起初只是咿咿呀呀的单音,指着东西发出“啊”“哦”的声音。李莲花很有耐心,每次她指什么,他就慢慢说那东西的名字。
“灯。”他指着油灯。
“灯。”清韵学着说,小嘴圆圆的。
“碗。”
“碗。”
“狐狸精。”
“狐……狐……”
这个太难,清韵舌头绕不过来,急得小脸皱成一团。狐狸精歪着头看她,尾巴轻轻扫着她的腿,像是在鼓励。
李莲花笑了:“不急,慢慢来。”
清韵一岁三个月时,词汇量多了起来。她学会了“饭”“水”“抱”“走”这些实用的词,表达需求越来越明确。但她说话仍然带着孩子特有的稚气——发音不清,句子简短,常常要配上手势才能明白意思。
“爹爹,抱。”她张开手臂,这是要抱。
“爹爹,水水。”她指着水杯,这是渴了。
“爹爹,疼疼?”她摸着自己的膝盖,这是摔着了。
李莲花总是第一时间回应。抱起来,递水,检查伤口。清韵很皮实,摔了磕了很少哭,只是皱着眉让李莲花看,仿佛在说“爹爹你看,这里不对劲”。
有时候李莲花会故意逗她:“哪里疼呀?指给爹爹看。”
清韵就会很认真地指着自己的膝盖、手肘,或者额头——有一次撞在桌角上,鼓起一个小包。她指着包,眼里噙着泪花,却倔强地没哭出来。
“吹吹就不疼了。”李莲花低头给她吹伤口。
清韵立刻破涕为笑,也跟着学:“呼——呼——”
这成了父女俩的小仪式。每次清韵磕碰了,李莲花吹一吹,清韵自己再吹一吹,仿佛这样真的能赶走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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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韵一岁半的那个春天,李莲花开始带她认草药。
不是正经地教,只是在她玩的时候,随手拿起晒干的药材,告诉她这是什么。
“薄荷。”他把叶子放在她鼻子前。
清韵皱着小鼻子嗅了嗅,眼睛一亮:“凉!”
“对,薄荷是凉的。”
“凉凉!”清韵喜欢这个词,反复说,“凉凉,凉凉。”
她记住了薄荷的味道,后来每次李莲花晒薄荷,她都要跑过去闻一闻,然后大声宣布:“凉凉!”
其他药材就没这么顺利了。
“这是黄连。”李莲花掰了一小点让她尝。
清韵放进嘴里,立刻吐出来,整张小脸皱成包子:“苦!苦!”
“对,黄连是苦的。”李莲花忍着笑,“能清热的。”
“不要!”清韵拼命摇头,“苦!不要!”
从此她对所有棕黑色的药材都敬而远之,认定那都是“苦的”。李莲花也不强求,孩子有喜恶很正常,来日方长。
真正让清韵感兴趣的是那些有香气的花。
金银花晒干后仍有淡淡的甜香,清韵会抓一小把放在鼻子前,闭着眼睛闻很久。有时她会把花塞给狐狸精闻,狗很配合地嗅嗅,然后打个喷嚏,惹得她咯咯笑。
“香香。”清韵总结道。
“嗯,金银花是香的。”李莲花说,“也能清热。”
“香香,好。”清韵的逻辑简单直接——香的就好,苦的就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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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韵一岁九个月时,语言能力突飞猛进。
她能说完整的短句了,虽然语法还乱七八糟,但意思表达得清楚。
“爹爹,饭饭好了没?”她扒着灶台踮脚看。
“爹爹,狐狸精跑外面去了。”
“爹爹,太阳下山了,天黑了。”
她也开始问问题,很多很多问题。
“爹爹,鸟为什么飞?”
“因为鸟有翅膀。”
“清韵也有手手,为什么不能飞?”
“因为人的手和鸟的翅膀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鸟的翅膀有羽毛,能扇动空气……”
解释到一半,清韵的注意力已经被窗外的蝴蝶吸引走了:“蝴蝶!蝴蝶飞飞!”
孩子的注意力就是这样,像风中的蒲公英,飘忽不定。李莲花早已习惯,顺着她的话说:“嗯,蝴蝶也能飞。”
“蝴蝶有翅膀吗?”
“有。”
“和鸟一样吗?”
“不一样,蝴蝶的翅膀是……”
话没说完,清韵已经跑去追蝴蝶了。狐狸精跟在她身后,一人一狗在春日的草地上奔跑,笑声洒了一路。
李莲花站在莲花楼门口看着,嘴角不自觉上扬。碧茶之毒带来的阴霾,在这一刻被冲淡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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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韵两岁生辰那天,李莲花做了长寿面。
面条是他亲手抻的,细细长长,寓意长寿。他还煎了个荷包蛋,金灿灿的铺在面上。
“清韵两岁了。”他把面端到桌上。
清韵爬上椅子,看着碗里的面,眼睛亮晶晶的:“面面!蛋蛋!”
“这是长寿面,吃了能长高高。”
“长高高!”清韵举起手比划,“这么高!”
她拿起筷子——李莲花专门给她做了双小筷子——笨拙地夹面条。夹不起来,试了几次,有些着急。
李莲花握住她的手,教她怎么用劲:“这样,轻轻夹。”
在爹爹的帮助下,清韵终于夹起几根面条,摇摇晃晃送进嘴里。她嚼了嚼,满足地眯起眼睛:“好吃!”
一顿饭吃得满脸都是面汤,荷包蛋也只吃了一小半。但清韵很开心,因为这是“生辰面”,是“特别的”。
吃完饭,李莲花拿出一个小布包:“给清韵的生辰礼物。”
清韵迫不及待地打开,里面是一套小小的木质工具——小药杵、小药碾、小药匙,都是按她手的大小做的。
“以后清韵可以帮爹爹捣药了。”李莲花说。
“清韵帮爹爹!”清韵兴奋地拿起小药杵,在空中挥舞,“捣药药!”
狐狸精凑过来闻了闻新工具,被清韵一把抱住:“狐狸精也帮忙!”
狗很配合地“汪”了一声,尾巴摇得欢快。
那天下午,清韵真的“帮”李莲花捣了一下午药。说是帮忙,其实是捣乱——她把李莲花分好的药材混在一起,把不该捣的捣碎了,该捣的反而没动。
李莲花也不恼,耐心地重新分拣,告诉她哪些要一起捣,哪些要分开。清韵听得认真,但记不住,下次还是弄混。
“不急。”李莲花总这么说,“清韵还小,慢慢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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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韵两岁两个月时,李莲花开始教她认穴位。
不是正经地教,只是在她洗澡、穿衣服的时候,随手点点她身上的位置。
“这里是膻中穴。”他点点她胸口正中。
“膻中穴。”清韵跟着说,小手也按在自己胸口。
“这里是足三里。”他点点她的小腿。
“足……足什么?”
“足三里。清韵记住,这里按一按,能长高高。”
“长高高!”这个理由很充分,清韵立刻记住了,每天都要按按自己的“足三里”,嘴里念念有词,“长高高,长高高。”
李莲花还教她最简单的吐纳。
“吸气,肚子鼓起来。”他示范。
清韵学着他的样子,深深吸一口气,小肚子果然鼓起来了。她惊奇地摸摸自己的肚子:“鼓鼓的!”
“呼气,肚子瘪下去。”
“呼——”清韵用力呼气,肚子又瘪了。她觉得这游戏很好玩,反复做了好几次,直到有点头晕才停下。
“慢慢来。”李莲花扶住她,“一天做几次就好,不能太多。”
“为什么?”
“因为清韵还小,气不够长。”
“爹爹气长吗?”
“爹爹……”李莲花顿了顿,“以前很长,现在不太长了。”
清韵听不懂这话里的沧桑,只是伸出小手摸了摸李莲花的脸:“爹爹不难过,清韵分爹爹气。”
童言稚语,却像暖流涌入心田。李莲花握住她的小手,轻声说:“好,清韵分爹爹一点气。”
窗外暮色渐浓,莲花楼里亮起温暖的灯光。清韵玩累了,靠在李莲花怀里打哈欠。狐狸精蜷在他们脚边,已经睡着了。
“爹爹。”清韵困倦地叫。
“嗯?”
“清韵喜欢这里。”
“喜欢哪里?”
“喜欢楼楼,喜欢爹爹,喜欢狐狸精。”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喜欢……全部……”
话没说完,她已经睡着了。
李莲花抱着她,听着她均匀的呼吸,感受着她小小的重量。碧茶之毒在这几个月里发作过两次,他都咬牙硬扛过来了。每次毒发时痛苦难当,但看见清韵安睡的模样,就觉得还能再撑一撑。
还能撑到把她养大,撑到她能保护自己,撑到……也许真的有解毒的那一天。
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在地上铺开一片银白。莲花楼在夜色中安静伫立,像茫茫江湖里一个小小的、温暖的巢。
而巢里的幼鸟,正在一天天羽翼渐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