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韵在李莲花怀里安稳睡了一夜。
李莲花却几乎未眠。不是碧茶之毒发作——恰恰相反，昨夜那阵痛楚平复后，竟难得地维持了三个时辰的相对安宁。这在他中毒后的三年里，是从未有过的。
他借着晨光，仔细端详怀中熟睡的小脸。孩子呼吸均匀，面色红润，全然不像昨日雨中奄奄一息的模样。那滴血消失的诡异画面，反复在他脑中重现。
“是巧合。”他再次对自己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可医者的本能，江湖人的警觉，还有那丝不愿承认的期冀，都在蠢蠢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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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上三竿时，清韵醒了。
李莲花已经熬好了米粥，正用小勺搅动着散热。他抱起孩子，动作还有些生疏——昨日之前，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有照料婴孩的一天。
“尝尝这个。”他舀起半勺，轻轻吹凉。
清韵张开嘴，乖乖咽下。吃了小半碗后，她开始东张西望，小手在空中挥舞，最后抓住了李莲花垂在胸前的头发。
“这个可不能吃。”李莲花失笑，将发丝从她手中解救出来。
这时，一阵熟悉的眩晕袭来。
比预想中来得早，也来得更凶。李莲花手一颤，碗险些脱手。他勉强将碗放在桌上，撑着桌沿站稳。视野里的黑斑如墨汁滴入清水，迅速晕染开来。
碧茶之毒从不会放过他。昨夜的安宁，仿佛是暴风雨前可笑的喘息。
他摸索着朝床铺走去，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清韵在他怀里不安地扭动，发出咿呀的抗议声。
还差三步。
两步。
膝盖一软，李莲花单膝跪倒在地。他下意识护住怀里的孩子，自己的肩膀重重撞在床沿。剧痛传来，却远不及体内翻江倒海的毒发之苦。
“咳……”
一口黑血喷在地上。
狐狸精焦急地围着打转，用鼻子轻轻拱他的手。李莲花想让它安静些，却发现自己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就在这时，怀里的清韵忽然放声大哭。
不是寻常的啼哭，而是某种近乎惊恐的尖利哭声。她在他怀里拼命挣扎，小手胡乱挥舞。李莲花想抱紧她，却感到右手背一阵刺痛——
是孩子的指甲。
不知何时，清韵的指甲在他手背上划出了一道细小的口子。鲜血渗出，顺着指节流淌。
而清韵的哭声戛然而止。
她睁着泪眼，呆呆地看着那抹红色，然后做出了一个让李莲花永生难忘的动作：她低下头，用嘴唇碰了碰那道伤口。
不是吸吮，更像是……无意识的接触。
刹那间，体内肆虐的毒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按住了。疼痛仍在，却退到了可以忍受的范围。黑斑从视野中央褪去，重新盘踞在边缘。呼吸变得顺畅，麻木的指尖恢复了知觉。
这一次，绝不是错觉。
李莲花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屏住了。他看着清韵——孩子已经停止了哭泣，正用那双清澈的眼睛望着他，仿佛刚才那诡异的一幕从未发生。
可手背上的伤口还在。
那上面沾着清韵的口水，也沾着他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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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三天，李莲花进行了一场沉默而严谨的测试。
他并未再让自己毒发——那太危险，尤其现在还要照顾一个孩子。但他有别的办法。
第一天，他故意吃下一株药性温和的毒草。这是他在研究碧茶之毒时发现的辅药，少量服用会引起短暂心悸和手脚发麻，但不会伤及根本。
症状出现后，他取了清韵一滴血——用银针在指尖轻轻一刺。孩子哭了一声，他便立刻将她抱在怀里安抚。
血滴入清水，他饮下。
半刻钟后，所有不适症状消失。
第二天，他换了一种毒菇。这次的反应更强烈些：视线模糊，耳鸣不止。他再次取血，这次清韵只是皱了皱眉，没有哭。
饮血后，症状同样消退。
第三天，他没有测试。只是抱着清韵坐在莲花楼外，看了一整天的云。
秋风萧瑟，远山如黛。怀里的孩子已经睡着了，小脸贴着他的胸膛，呼吸温热而均匀。狐狸精趴在他脚边，尾巴偶尔轻扫地面。
“我该高兴的。”李莲花轻声自语。
碧茶之毒有解——或者说，至少有了压制之法。这曾是他在无数个疼痛难忍的深夜里，连想都不敢想的奢望。
可为什么，心里沉甸甸的？
他低头看着清韵。孩子睡得很熟，被他刺过两次的指尖已经愈合，只留下两个几乎看不见的小红点。
百毒不侵的体质。能解百毒的血。
这在江湖上意味着什么，李莲花太清楚了。若这秘密泄露出去，清韵会成为多少人争夺的“宝物”？药人、试毒工具、囚禁豢养的“解药”……那些阴暗的可能性，光是想想就让他脊背发寒。
而他，李莲花，或者说李相夷，如今还剩多少能力保护她？
七成功力？五成？毒发时，怕是连三成都不到。
“对不起。”他忽然说，声音低哑，“本不该把你卷进来的。”
清韵在睡梦中动了动，小手无意识地抓住了他的衣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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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天清晨，李莲花做了决定。
他将所有测试记录烧成了灰烬，连银针和取血的小碗都彻底清洗。莲花楼里不留任何痕迹。
然后他抱着清韵，认真地说：“听好了，小清韵。这件事，从今天起只有你我二人知道。狐狸精不算，它不会说出去。”
清韵眨着眼睛，咯咯笑起来，伸手去摸他的鼻子。
“我是认真的。”李莲花握住她的小手，神色是从未有过的严肃，“你的血很特殊，这件事绝对不能告诉任何人。任何人，明白吗？”
孩子当然不明白。但她似乎感受到了李莲花语气中的郑重，安静下来，专注地看着他。
“我会保护你。”李莲花说，更像是在对自己立誓，“在我还有一口气的时候，绝不会让任何人知道这个秘密。也不会……让任何人利用你。”
包括他自己。
这个念头清晰而坚定。碧茶之毒发作时的痛苦，他比谁都清楚。可若要用这孩子的血来换取安宁，他宁愿疼死。
因为他是李莲花。
因为现在，他是这孩子的爹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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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天天过去。
李莲花没有再测试清韵的血，也没有再提起此事。仿佛那几天的实验从未发生。他只是更加细心地照顾孩子，教她认字、说话，带她在莲花楼周围的小径上散步。
清韵一天天长大。六个月时，她学会了坐；八个月时，开始笨拙地爬行；满周岁那天，她摇摇晃晃地走了三步，然后一头栽进李莲花怀里。
“爹爹！”她口齿不清地喊。
那是她说的第一个词。
李莲花怔住了，然后笑着将她举高：“再叫一声？”
“爹爹！”
秋去冬来，莲花楼里第一次有了年味。李莲花买了红纸，剪了歪歪扭扭的窗花。年三十那晚，他做了几个简单的菜，还给清韵煮了碗长寿面。
“虽然不知道你真正的生辰，”他将面吹凉，喂到她嘴里，“但从我捡到你那日算起，今日便算你一岁整了。”
清韵吃得满脸都是，却笑得很开心。
夜深时，李莲花抱着已经睡着的孩子站在窗前。远处有零星的鞭炮声，夜空偶尔被烟火照亮。
碧茶之毒在这几个月里发作了三次。每次他都咬牙硬扛，没有再碰清韵的血。最严重的那次，他昏睡了一整天，醒来时看见清韵趴在他床边，小手紧紧抓着他的手指，脸上还有泪痕。
那一刻，李莲花忽然明白：有些选择，从你做出那一刻起，就再也不能回头了。
“睡吧。”他轻声说，将孩子往怀里拢了拢，“爹爹在这儿。”
窗外，新年的第一场雪开始飘落，悄无声息地覆盖了大地。莲花楼在雪中安静伫立，像一座与世隔绝的孤岛。
而岛上的两个人，正在成为彼此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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