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若溪在新城市的第一个月,仿佛活在透明的隔膜里。
新家的窗户对着一条陌生的街道,没有海棠树,只有整齐却单调的行道树。
她把苏瑾辰送的牛皮笔记本放在书桌最显眼的位置,那行“等你回来,接下一句”成了她每日的晨钟暮鼓。
可她始终没有在扉页写下任何一个字——她觉得,下一句不应该孤独地躺在冰冷的纸面上,它应该在重逢时,带着温度被吟出。
深夜,她点开那个名为“海棠依旧”的群聊。
徐依依发来照片:操场边新开了一片太阳花。她说:“像不像我们当年种在校刊编辑部窗台上的那盆?只是颜色更鲜艳了些。” 裴若溪看着照片,发现徐依依的手腕上,还戴着那条同款的友谊手链,只是颜色已微微泛旧。
程修远的留言总是言简意赅:“新赛季,赢了。”“物理竞赛,进了。”配图常是模糊的球场灯光或写满公式的草稿纸。但某天深夜,他罕见地分享了一首歌,是他们都喜欢的那支乐队的《山海》。裴若溪循环到深夜,明白那份笨拙的分享里,藏着他不曾改变的内核。
宋云舒的信息是最多的,像连载的日记。“食堂今天的糖醋排骨居然是辣的,气得我想到你!”“月考作文题是《最珍贵的礼物》,我写了那棵海棠树,老师给了高分,但我知道,他们都不懂……”文字底下,是细密如初的情感。
而苏瑾辰,他几乎从不主动发言。但他的存在感却最强。
他会在程修远说“赢了”后补一句“防守有进步”;在宋云舒感慨无人懂时,回复一个简单的“嗯”;会在徐依依的照片下点一个赞。
他像沉默的坐标轴,稳定着这个群聊的时空。
裴若溪贪婪地汲取着这些碎片,试图拼凑出那个她缺席的世界的模样。但她只是看,很少回复。那种烦闷的黏腻感并未因距离而消散,反而沉淀为一种更深的、失重的孤独。
转机发生在一个秋雨连绵的夜晚。
数学竞赛的挫败感像冰冷的雨水浸透了她。新学校的同学客气而疏离,老师的教学方法让她无所适从。她第一次感到一种彻骨的无力。手机屏幕亮起,“海棠依旧”群聊跳出新信息。
苏瑾辰在群里发了一张海棠树,并附上“还是我们小学的海棠树茂盛。”
裴若溪看着苏瑾辰的消息,思绪飘到了“海棠五子”成立的时候,眼睛不由得酸涩起来。
刹那间,裴若溪眼前一片模糊。那个雨夜,所有强装的坚强土崩瓦解。
“今日大雨,我想你们了。”
点击,发送。
没有预想中的尴尬与冷场。几秒钟后——
徐依依发来一个用力的拥抱表情。
程修远:“谁欺负你了?”
宋云舒直接弹来视频通话,哭声比裴若溪还大:“你个死丫头终于肯说话了!”
苏瑾辰则回复了四个字:“收到。同在。”
隔膜,在那瞬间被打破了。
而她发现,另外四个人,也以同样的频率,分享着他们的日常。苏瑾辰偶尔会发来他新写的诗,或是某本她可能感兴趣的书的封面。他们不再仅仅依靠回忆过去来维系感情,而是开始笨拙地、却又无比真诚地,将彼此拉入各自崭新的、正在展开的生命轨道。
之后,裴若溪在文学社的一次主题征文比赛中,以一篇《海棠依旧》获得了全市一等奖。文章里,她没有直接倾诉思念,而是用细腻的笔触描绘了那棵海棠树下的光影、蝉鸣,以及五个少年用诗句编织的最后一个下午。
她写那种“强装坚强的脆弱”,写“故作豁达背后的千丝万缕”,写“等待下一句的笃定”。文章的最后,她引用了那句“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然后写道:
“我们当时都哭了,仿佛要把一生的眼泪流尽。但现在我明白了,那时的眼泪不是软弱,而是为了洗亮未来重逢的路。我的朋友们,你们还好吗?我们各自的路,都走得坚定吗?”
这篇文章被刊登在市级的青少年文学刊物上。
巧合的是,程修远在学校的阅览室里无意中翻到了这本刊物。当他看到那个熟悉的名字和那些刻骨铭心的场景时,这个向来阳光开朗的少年,在寂静的阅览室里,红了眼眶。他几乎是立刻拍下照片,发到了那个沉寂已久的五人群里。
群里瞬间“炸”了。
宋云舒发了一长串哭泣的表情包。徐依依说:“我就知道,若溪是最棒的!”
一直潜水的苏瑾辰,只回了三个字:“看到了。”
然后,他私下给裴若溪发了一条信息,是半句诗:“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
这不是飞花令的“花”字,却比任何带“花”字的诗句都更击中裴若溪的心。她在这座阴雨连绵的南方城市,收到了来自北方故友最温暖的“春日”。她捧着手机,眼泪滴落在屏幕上,回复道:“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时。”
他们仿佛约定好了一般,没有人提议视频,也没有人煽情地诉说想念。但就在那个晚上,五人群里开始被诗句刷屏。不再是正式的飞花令,而是随心所欲地分享:
程修远在赢得一场关键篮球赛后,发了“少年负壮气,奋烈自有时。”
徐依依在解出一道几何难题后,贴上了“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宋云舒在看到一场秋雨打落海棠果时,感慨“当时共我赏花人,点检如今无一半。”立刻被其他人“吐槽”太伤感,她又赶紧发了个俏皮的笑脸补救。
一场无声的、跨越时空的飞花令,就这样自然而然地重启了。他们用诗句传递着各自的境遇、心情和鼓励。那些因为距离和时光而产生的薄冰,在这一句句带着温度的诗文中,悄然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