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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告别·未完成的飞花令

岁岁与尔

消息像一颗投入静湖的石子,涟漪终究扩散到了每个人心里。最初的震惊与汹涌的不舍过后,五个少年少女默契地选择了最“他们”的方式,来为这段鎏金的岁月画上一个注脚。

他们又一次聚集在那棵见证了他们无数欢笑与成长的海棠树下。午后的阳光被层叠的绿叶筛成温柔的金线,空气中浮动着草木的清香,蝉鸣声此起彼伏,像是在为这场特殊的仪式伴奏。

一场属于他们小学时代最后的飞花令,就此开始。没有预设的主题字,只有随心而发的诗句,承载着满腹心事。

徐依依最先开口,眼圈红红的,声音带着努力压抑的哽咽,却努力扬起一个笑容:“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 诗句里是豁达的安慰,更是对跨越距离的友谊最坚定的信念。

程修远用力地点了点头,仿佛要将所有离愁别绪都甩开,他挺起胸膛,声音洪亮,带着少年人特有的豪迈与不羁:“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这句诗,像一个轮回的印记,将时光拉回到数年前苏瑾辰初遇宋云舒的那个午后。此刻由他念出,既是鼓励即将远行的伙伴,也是对他们所有人未来的期许。

轮到宋云舒,她的眼泪再也蓄不住,像断了线的珍珠,吧嗒吧嗒地滚落,声音哽咽得几乎不成调:“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不及汪伦送我情。” 她用最直白的诗句,诉说着他们之间比千尺潭水更深沉、更绵长的不舍与情谊。

目光转向苏瑾辰,他深深地望着站在对面的裴若溪,千言万语在胸中翻腾冲撞,最终凝练成一句低沉而无比真挚的祈愿,仿佛每个字都浸满了重量:“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他的目光灼灼,穿透泪光,仿佛在立下一个无声的誓言——无论相隔多远,我们总能在同一片月光下彼此想念。

最后,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裴若溪身上。她缓缓环视眼前这四张刻入生命的面孔,目光拂过这片承载了无数秘密、梦想与欢笑的熟悉树荫,视线彻底被滚烫的泪水模糊。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要汲取此生所有的勇气,然后用尽全身力气,绽放出一个带着泪光的、无比明亮又无比脆弱的微笑,清晰而坚定地吟出了终结此轮的诗句:

“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

她说,我们不要在这分手的岔路口,像那些柔情的普通少年男女一样,任由泪水沾湿彼此的衣襟。

一片寂静。

风停了,蝉似乎也噤了声。

这句带着强装坚强和无尽珍重的劝慰,像最后一片轻柔却沉重的羽毛,彻底压垮了所有故作镇定的堤防。不知是谁先呜咽出声,五个孩子再也忍不住,他们围拢在一起,眼泪如同决堤的洪水,肆意流淌,打湿了肩头,浸湿了衣襟。

他们哭作一团,仿佛要将所有的不舍与难过都宣泄出来,然后又紧紧地、紧紧地拥抱在一起,用尽全身的力气,仿佛要将彼此的温度和存在,永远烙印在青春的记忆里。

裴若溪转学离开的那天,天空是那种洗过的、清透的湛蓝色。她固执地拒绝了所有送行的提议,选择独自一人安静地离开,仿佛这样,离别的伤感就能减轻几分。

她的书包里,却珍而重之地收藏着伙伴们沉甸甸的心意:徐依依熬夜编织的、色彩斑斓的友谊手链;程修远塞给她的、那套她曾随口说喜欢的、他珍藏已久的漫画;宋云舒写得密密麻麻、字字句句都浸透着真挚祝福的卡片;以及,苏瑾辰送给她的一本崭新的、牛皮纸封面的笔记本。

在笔记本素净的扉页上,苏瑾辰只留下了一行清隽有力、墨迹仿佛还带着温度的钢笔字:

“等你回来,接下一句。”

站台的风吹起她额前的碎发,她将书包紧紧抱在胸前。海棠花今年落了,明年依旧会依约绽放,绚烂如霞。他们的青春诗篇,只是被岁月温柔地、暂时地翻过了一页。

她知道,在未来的某一页,当阳光再次洒满重逢的路口,当海棠树下再次聚首,那句未完成的飞花令,终会有人,带着一如当年的温柔与笃定,轻轻接起。故事,远未结束。

裴若溪第一次觉得,夏天是如此让人烦闷。

这种烦闷感,像一件被汗水浸透后紧紧黏在皮肤上的棉布衫,湿漉漉、沉甸甸的,甩不脱,也挣不开。

窗外的蝉鸣不再是往年记忆中充满活力的夏日交响,反而变成了一把迟钝的锯子,在她紧绷的神经上来来回回地拉扯,发出刺耳又绵长的噪音,搅得她心头一阵阵发慌。

就连空气也仿佛凝固了,不再流动,带着午后被阳光灼烤过的灼热温度,包裹着她。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咽温热而粘稠的液体,肺部得不到足够的清凉,只剩下滞涩的压抑。连偶尔拂过脸颊的风,也是温吞吞的,非但不能带来丝毫慰藉,反而更像是一只不耐烦的手,胡乱地将额前被汗水濡湿的碎发拨到耳边,痒痒的,更添烦躁。

目光所及之处,一切都晃眼得让人头晕。白花花的阳光肆无忌惮地反射在水泥地上、玻璃窗上,明晃晃的一片,刺得她眼睛发酸,几乎要流出泪来。就连那棵平日里为她遮荫送爽的海棠树,此刻投下的影子也显得格外沉重,斑驳破碎,如同她此刻的心情。

她甚至觉得,连时间都变得粘稠起来,流逝得异常缓慢。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糖浆里浸泡过,拖着长长的、不愿意前进的尾巴。这种无所适从的等待,这种明知离别在即却无力改变的无奈,让这个曾经她最期待的、充满冰棍、西瓜和漫长假期的夏天,彻底变了味道。

它不再是自由和欢乐的代名词,而成了一种冗长的、弥漫着苦涩气息的煎熬。那种闷,不在体外,而在心里,堵着,淤积着,透不过气来。她第一次如此真切地希望,这个夏天能快一点,再快一点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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