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初夏的午后,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绿叶,在熟悉的水泥路上投下斑驳晃动的光点。距离正式放假还有三天,一种混杂着期待与莫名伤感的情绪,在五个少年之间无声地流淌。
最先察觉到异样的是徐依依。她发现,最近裴若溪和苏瑾辰之间似乎有一种超越往常的默契,那不仅仅是对视时心照不宣的微笑,更是一种仿佛共享着某个沉重秘密的、欲言又止的眼神交流。这种氛围让她心里有些不安。
于是,在放学前,徐依依拉住了程修远和宋云舒。
“你们不觉得若溪和瑾辰最近有点怪怪的吗?”她压低声音,眉头微蹙。
程修远挠挠头,一脸茫然:“有吗?不就是快放假了,琢磨着去哪儿玩嘛!”
宋云舒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细声说:“我也感觉到了……若溪看我们的眼神,好像特别……舍不得。”
一种直觉促使徐依依做出了决定。她找到裴若溪和苏瑾辰,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坚持:“放假前,我们五个回小学看看吧?就明天下午,在老地方。”
裴若溪和苏瑾辰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复杂情绪——是时候了。
第二天,他们如约来到了阔别近一年的小学门口。铁门还是那道铁门,门卫大爷还是那个爱打瞌睡的大爷,只是爬满围墙的爬山虎似乎比记忆里更加茂盛葱郁了。
校园里空空荡荡,期末考试结束,学生们都已离校,只剩下蝉鸣在浓密的树荫里不知疲倦地嘶喊着。他们熟门熟路地穿过安静的走廊,脚步声在空寂的教学楼里回荡。墙壁上还贴着他们去年留下的书画作品,虽然边角有些卷曲,但色彩依旧鲜明。
最终,他们停在了那棵巨大的海棠树下。这里曾是他们的“秘密基地”,无数个午休和放学后,他们在这里分享零食、讨论难题、畅想未来,也在它的荫蔽下,进行过那场刻骨铭心的飞花令告别。
程修远一个箭步冲到单杠旁,像小时候一样利落地翻了上去,得意地晃着腿:“嘿!宝刀未老!”
徐依依和宋云舒则轻轻抚摸着粗糙的树干,寻找着上面可能还存在的、当年刻下的模糊字迹。
裴若溪和苏瑾辰站在稍后一点的地方,看着伙伴们嬉笑打闹,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在他们脸上跳跃。
“还记得吗?”徐依依转过身,眼睛亮晶晶的,“我们五年级在这里发誓,要永远做好朋友。”
“当然记得!”宋云舒用力点头,“那天我们还拉钩了。”
气氛温暖而怀旧,带着砂糖般的甜味,却也弥漫着一丝即将被打破的、脆弱的平静。
裴若溪深吸了一口气,感觉到苏瑾辰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臂,那是一个无声的鼓励。她抬起头,目光扫过程修远笑嘻嘻的脸,徐依依期待的眼神,宋云舒温柔的笑容,终于开口,声音比平时要轻,却清晰地穿透了蝉鸣:
“其实……今天叫大家来,是有一件事想告诉你们。
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了下来,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她身上。连程修远也从单杠上跳了下来,脸上玩笑的神色收敛了。
苏瑾辰向前一步,站在裴若溪身边,接过了她的话,他的声音沉稳,却带着不易察觉的艰涩:
“若溪的爸爸工作调动,下学期,她要搬去云川市了。”
他停顿了一下,像是在积蓄勇气,然后继续说道:
“而我……我家的情况你们也知道,我爸妈决定送我去省城的寄宿中学。”
两个消息,像两颗接连投下的石子,瞬间击碎了午后的宁静与温馨。
徐依依脸上的笑容凝固了,眼睛猛地睁大。程修远张着嘴,像是没听懂,看看裴若溪,又看看苏瑾辰。宋云舒则下意识地捂住了嘴,眼眶迅速泛红。
其实苏瑾辰在那天后也对家里的决定妥协,他和裴若溪说出了他的决定。两人在这一刻像极了同一个人。
海棠树的浓荫下,时光仿佛静止了。只有那聒噪的蝉鸣,还在一声高过一声地叫着,叫得人心慌。熟悉的校园,熟悉的伙伴,却在那一刻,被即将到来的、真实的离别阴影,缓缓笼罩。
裴若溪那句“没事,我们不还有联系方式吗,到时候常联系。”几乎是挣扎着从喉咙里挤出来的。话音未落,她自己先哽住了,尾音带着明显的颤抖,迅速消散在午后闷热的空气里。她慌忙低下头,用力咬住自己的下唇,试图阻止那汹涌而来的泪意,但泛红的眼圈和瞬间蓄满眼眶的晶莹,早已出卖了她强装的镇定。
这句话非但没有带来安慰,反而像一只无形的手,更用力地攥紧了每个人的心脏。它太轻飘了,轻飘得根本无法承载此刻沉甸甸的离别重量。
一阵压抑的沉默笼罩下来。
程修远不再试图搞怪,他低着头,脚尖无意识地反复碾着地上的一颗小石子,嘴唇紧抿成一条倔强的直线,那总是挺得笔直的背脊,此刻也微微塌了下去。
徐依依的眼泪来得最快最凶,她一把抱住裴若溪的胳膊,把脸埋在她的肩膀上,瘦弱的肩膀轻轻耸动,却死死咬着牙不肯哭出声,只有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气声泄露着她的难过。
宋云舒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无声地滚落。她看着裴若溪,又看看苏瑾辰,眼睛里盛满了巨大的无措和悲伤,仿佛整个世界正在她面前缓缓碎裂。
就连一向最为沉稳的苏瑾辰,也深深垂下了眼睑。他放在身侧的手悄悄握成了拳,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他没有去看裴若溪,只是盯着地上那片被阳光烤得发烫的、自己的影子,喉结上下滚动了好几次,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常联系?
这三个字此刻听起来像一句遥远而空洞的承诺。他们心里都清楚,当距离拉开,当各自融入新的生活圈子,那些曾经触手可及的日常分享、一个眼神就能懂的默契、随时随地的陪伴,都将被冰冷的屏幕和偶尔的问候所取代。
蝉鸣似乎也在这一刻变得低沉、沙哑,不再聒噪,反而像是在为这场提前到来的离别,奏响一支低回哀伤的背景乐。
海棠树的浓荫下,五个曾经形影不离的身影,被一种浓得化不开的失落与悲伤紧紧包裹。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告别,比任何哭声都更让人心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