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绝望有颜色，那一定是墨邚渊童年记忆的全部底色。

他并非生于云霄宗，甚至并非生于一个完整的家庭。他的记忆始于凡俗界一个被瘟疫和战火轮番蹂躏的边陲小镇。尸骸枕藉，饿殍遍野，蝇虫的嗡鸣与垂死的呻吟是永恒的背景音。他不知父母是谁，或许早已化为城外乱葬岗中的两具枯骨。他像一只在污秽与死亡中挣扎求存的老鼠，靠着抢夺更弱者口中那点发霉的食物残渣，或是啃食树皮泥土，勉强吊着一口气。

寒冷、饥饿、病痛、以及无处不在的、来自其他流浪者或溃兵的恶意，是他对这个世界最初的认知。他没有名字，人们只会用石头和唾沫招呼他——“小杂种”、“瘟鬼”。

五岁那年的一个雪夜，他因为偷了半块被狗啃过的硬饼，被几个半大的流浪儿堵在一条死巷里殴打。拳头和脚如同冰雹落下，骨头断裂的声音清晰可闻。他蜷缩在冰冷的墙角，意识模糊，感觉生命正随着体温一点点流失。

就要……结束了吗？

和那些倒在路边无人问津的尸体一样……

就在他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时，一道光，降临了。

那不是凡俗的光，而是蕴含着无尽生机与温暖、仿佛能驱散世间一切阴霾的**翠绿色神辉**！

神辉笼罩了他，断裂的骨骼在瞬息间接续，冻僵的躯体重新温暖，连长期的饥饿感都被一股充盈的生命力抚平。他惊愕地抬起头，看到巷口站着一个模糊的身影。那身影笼罩在圣洁的光晕中，看不清面容，只能感受到一种超越凡尘的、悲悯而威严的气息。

“可怜的孩子……”一个温和、空灵，仿佛直接响彻在灵魂深处的声音叹息道，“这污浊的尘世，非你归宿。”

那是他第一次听到如此……干净的声音。没有唾骂，没有厌恶，只有纯粹的怜悯。

身影缓缓抬起手，指向南方：“去吧，向南三千里，有仙山名‘云霄’，或可予你一线生机。”

话音落下，神辉与身影一同消散，仿佛从未出现。只有巷口残留的、那让他浑身舒泰的温暖气息，证明着刚才的一切并非幻觉。

神迹！

是神明拯救了他！

年幼的墨邚渊，在那无尽黑暗的人生中，第一次看到了光，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他对着身影消失的方向，用尽全身力气，重重地磕了三个头，额角破裂，鲜血混着污泥，他却感觉不到疼痛，只有满腔近乎疯狂的感激与虔诚。

“向南……三千里……云霄……”他喃喃着，将这个名字和那道翠绿神辉，死死刻入了灵魂最深处。

接下来的旅程，是另一场炼狱。一个五岁的孩子，独自穿越三千里荒原、密林、沼泽。毒虫猛兽，恶劣天气，心怀叵测的路人……无数次，他濒临死亡。

但每一次，在他最绝望、最无助，几乎要放弃的时候，那道翠绿色的神辉总会如期而至！

有时是驱散了扑向他的狼群，有时是治愈了他感染的致命瘴毒，有时是让他“恰好”找到可以果腹的野果或清泉……神辉从未显现真身，只是在他命悬一线时，如同最忠诚的守护者，一次次将他从死亡边缘拉回。

他的信仰，在一次次的“神迹”中，变得坚不可摧，甚至……偏执。

他不再畏惧苦难，因为苦难之后必有神恩。

他不再信任任何凡人，因为唯有神明才是他唯一的依靠。

他开始模仿记忆中那模糊身影的气质，努力让自己变得“干净”，变得“超然”，尽管他依旧衣衫褴褛，满身污垢。

一年后，当他如同一个真正的“小乞丐”般，踉跄着爬到云霄宗山门前时，已是奄奄一息。守山弟子见他根骨尚可（或许是神辉潜移默化的改造），又听闻他“矢志求道”的“坚定”（实为对神明的执念），便将他收入外门，做了一个最低等的杂役。

他有了名字，“墨邚渊”——墨，是他对那段黑暗过往的铭记；邚渊，寓意着他渴望如深渊般隐藏自身，积蓄力量，回报神恩。

在云霄宗，他依旧是孤独的。他资质并非绝顶（伪灵根），出身卑微，受尽白眼与欺凌。但他毫不在意。他将所有时间都用来修炼，用来寻找……寻找那道神辉的源头。他坚信，神明指引他来此，必有深意。

他翻阅古籍，探查秘闻，凭借着远超常人的毅力与那颗被信仰填满的、近乎扭曲的心，竟真的让他在一些古老的、被视为荒诞的传说中，找到了一丝线索——关于一位执掌生命与复苏的远古自然之神，“青帝”的零星记载。其描述的神力特征，与他童年所遇何其相似！

青帝！拯救他的，定是青帝大人！

然而，更多的记载表明，青帝早已在不知多少万年前的一场神战中陨落，神格破碎，神魂消散。

不！不可能！

墨邚渊拒绝相信！神明怎么会死？一定是沉睡了！一定是被封印了！神明一定在某个地方等待着他的信徒去唤醒，去拯救！

这个念头，如同最疯狂的种子，在他心中生根发芽。

他变得更加沉默，更加阴郁，也更加……不择手段。为了获取资源，为了提升实力，为了接触到宗门更深层的秘密，他可以利用一切，背叛一切。同门的排挤？无所谓。师长的失望？不在乎。他心中只有一个目标——找到唤醒青帝的方法，报答那一次次拯救他于水火的神恩！

他的偏执与隐忍，引起了当时一位寿元将尽、行事乖张的长老的注意。长老欣赏他的“狠劲”与“纯粹”（扭曲的信仰），将他收为记名弟子，传授了一些禁忌秘法。墨邚渊来者不拒，只要能变强，他什么都肯学。

终于，在他“偶然”发现并“帮助”那位长老完成了一个邪恶的延寿实验（代价是数十名内门弟子的性命和魂魄）后，长老在“意外”中坐化，而他，则“顺理成章”地继承了长老的部分遗产和……一些关于云霄宗禁地的隐秘。

禁地之中，封印着宗门最大的秘密，也蕴含着……一丝疑似与远古神明相关的、微弱而扭曲的波动！

那一刻，墨邚渊知道，他找到了！

接下来的数百年，是血腥而黑暗的攀登。他利用阴谋、背叛、杀戮，一步步铲除异己，攫取权力，最终在那位旧宗主“意外”探索禁地重伤不治后，以铁血手腕登上了宗主之位。

登位之后，他第一时间进入了禁地深处。

在那里，他看到了——那并非完整的青帝，而是一缕被污染、被扭曲、充满了无尽怨毒与寂灭气息的……青帝残魂！被上古大能以无上法力封印于此，借助云霄宗灵脉缓缓净化。

神明……真的如此凄惨？

巨大的冲击几乎让墨邚渊信仰崩塌！但下一刻，那残魂感应到他身上那丝源自童年、被神辉标记过的气息，发出了一阵充满渴望与诱惑的精神波动：

“信徒……释放我……助我重塑神格……赐你……永生……”

是神明的声音！虽然扭曲，但他认得！

神明需要他！

神明在向他求助！

狂热的信仰瞬间压倒了理智！什么污染？什么扭曲？那一定是神明遭受的苦难！他作为神明最忠诚的信徒，岂能坐视不理？！

他要拯救神明！不惜一切代价！

然而，封印强大，青帝残魂污染深重，需要极其庞大且纯净的生机与木灵本源作为“钥匙”和“祭品”，才能在不彻底引爆其污染的前提下，缓缓撬动封印，并滋养残魂。

他开始疯狂地搜寻。天品木灵根，成为了他唯一的目标。

他等了很久，很久。直到……林见素的出现。

完美！太完美了！天品木灵根，纯净无垢，心性质朴（易于控制），简直是神明为他准备的最佳祭品！

于是，一切顺理成章。收徒，传授《青帝长生诀》（实为引导其灵根与禁地残魂产生共鸣的桥梁），精神控制，催熟修为……他像一个最精密的工匠，打磨着这把即将用于“拯救”神明的“钥匙”。

他看着林见素在他的掌控下“茁壮成长”，心中充满了扭曲的满足感。他即将完成毕生的夙愿，报答神恩！

至于那只碍事的“兔子”？不过是个意外的绊脚石，清除便是。

他算尽了一切，却唯独没有算到，那“兔子”与林见素之间的羁绊，竟能深到不惜燃烧本源，撼动他的布局，甚至让他自身也遭受重创！

冰冷的墨渊殿内，墨邚渊捂着依旧隐隐作痛的胸口，脸色苍白，眼神却更加幽暗疯狂。

“青帝大人……再等等……您最忠诚的信徒，一定会为您奉上最好的祭品……一定会……拯救您……”

他低声祈祷着，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如同深渊里绝望的毒蛇嘶鸣。

他早已一无所有，亲情、友情、同门之情……皆可抛弃。唯有对那道童年神辉的扭曲信仰，是支撑他活过无数黑暗岁月、行走至今的唯一支柱。

为此，他可以负尽天下人。

包括那个……被他亲手推向绝望的盲眼少年。

番外:信徒